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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青年教师谈读书》文稿,求正布衣书友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1-16 16:06:36
                               与青年教师谈读书
    
    
                                     一
    
        奉长者命,奉贤者命,跟你们几位谈谈读书。读书是很个性的事情,根本不能一律。我过去很少专门谈读书的话题,我倒是很能影响学生读书,但绝对不跟学生开书目。我女儿很爱读书,我当然感到欣慰,兴奋,但要说我对她有什么影响,也就是潜移默化。比如,她从我的书房有意无意拿什么书,我都随她,她不问,我就什么也不说,由她胡翻。即便问,也不多说。譬如问《在园杂志》是什么书,就说是清人笔记,再问,就说里面抄有很多唐诗集句联,很好玩,比如“去日渐多来日少”,可对“别时容易见时难”,或者“他生未卜此生休”。她要有兴致就往下看,不感兴趣也就罢了。
        我算是爱读书的人,古往今来的书我是真看了不少。要我跟你们谈读书,我老怕你们觉得河汉斯言,我又不愿意“降格以求”,只好“不拘一格”的漫谈一番,当然每次有个大致的方向,你们愿意听,我就接着讲;不想听了,我就戛然而止。好在在书房里谈,可以就近取譬,你们要看什么书,可以随便借。不能出借的书,我也会不客气的申明。 
    先说我读书和藏书的一般情况吧。
        我原本是最没有条件读书的。我出生在很偏僻的乡村,家里很穷,母亲是文盲,父亲是“复文盲”。就是本来是文盲,1949年以后,国家在农村里搞扫盲运动,我父亲参加过扫盲班,不过强记二三百字,以求能识钞票,能看农活分配和工分记录,后来不大用得上,慢慢的又都忘了,再一次沦为文盲。我祖父在村里算得上有头脑的人,他觉得到我这一辈无论如何得读点书,我就是我们家族的第一个读书人。我受到两位可敬的老人的指点开始读书生活,这个留到下次细讲。还是因为条件所限,我小时侯读书偏枯,未能全面发展,结果1979年参加高考,成绩很奇怪,那时候百分制,我的语文是91分,很好的分数,如果上大学中文系可能跟得上;可数学只有19分,太低了,但说句高攀的话,比钱锺书先生的数学成绩还是高一点。钱先生那个时代可以“破格录取”啊,我就没有那种际遇了。我后来去找母校校长,想重读一年再考,他说,你的数学太差,重读一年也没有希望的。就在我几近绝望的时候,校长又说,你的语文很好啊,你的语文老师怕也考不到这么好的成绩呢,你就来教书吧,教语文一准行。我那时候年龄很小,我六岁上学,当时学制小学五年,初、高中各两年,我十五岁就高中毕业了。我说我得回家问问我爷爷,我爷爷说,我们家祖祖辈辈没人当过学生,你居然能当先生了。他老人家一直管老师叫先生,我工作后回家,他也跟我开玩笑,哟,先生回来了。就那样,我就开始教书,照今天的情形,那简直就是童工。弹指一挥间,一晃三十年过去了。
        我在家乡服务了十四年,1993年到北京工作,我一到北京,就觉得这是个可以安家的地方,因为这里读书方便啊,以前我买书常常要从北京邮购,悬心期盼那是常事,石沉大海也在所难免,在这骑上自行车立马就解决了,多好啊。日积月累,就有了这么个书房。我的藏书,在中学教师里不敢说最多,也总是名列前茅,就是现在的大学教师聚书如此怕也不容易。很多人问我,要这么多书干什么?我常常语塞,无言以对,今天跟你们随便聊聊。
        第一,我绝对不是“藏书家”。我这里当然有很值得珍视的书,但没有什么宋刊元椠,或者孤本秘籍,明版清雕也只有一点儿点缀。从事收藏呢,你要知道什么是假的,得先知道什么是真的,我可没有这样的眼力;你要知道什么是真的,得先知道什么是假的,我也没有这样的财力,交不起学费。我这里是有这么块牌子,“北京市第五届藏书状元”,这个不能当真的。在北京,有三千藏书,有书柜设备,能分类插架,就能参评的,我的藏书量当然远超最低标准,但跟第一、二届藏书状元们比,那就望尘莫及了。我在《藏书家》杂志也写文章,但我不是藏书家,你们也绝不能用“藏书家”来称呼我,我的书都是我喜欢读的。过去中华书局的老总编金灿然先生,在政治运动中被批判的时候,有人勒令他老实交代“你是什么人”,他居然答:“我是山东人。”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山东人,也是一个杰出的出书人。我也老实交代,我是湖北人,也是读书人。
        第二,我也不是涉深及远。总有人觉得我藏书读书有什么深谋远虑。我的老太老师黄季刚(侃)先生一生好书,访书、订书、买书、借书、点书、抄书、评书、讲书,就是不怎么写书,太炎先生讽劝他,有人著书,是妄,子不著书,是吝。妄不智,吝不仁。季刚先生说他五十岁后当著书。他五十虚寿,太炎先生赠联曰“韦编三绝今知命,黄绢初裁好著书”。不巧,联中有“绝”“命”“黄”三字,季刚先生心中不怿,后来不幸成谶。他年不足半百就与世长辞了,他生前写定的著作不多,遗著很多是弟子整理的。我没有这样的打算,现在埋头读书,矜持慎重,真积力久,等待将来写出一鸣惊人的著作来,何况1994年我就开始出书了,2005年我也出版了个人的论文集,卑之无甚高论就是了。
        第三,我更不是作经济上的考虑,等到这一屋子图书将来慢慢增值。因为种种原因,我这里的书不少有些复本。比如《资治通鉴》吧,我当初买的是中华书局精装十册本,书太厚,捧读不便,后来我又买了平装二十册本,我有整套《四部备要》,里面当然也有《通鉴》,还有胡三省音注《通鉴》,线装100册,这是善本,现在很值几个钱。自己读嘛,有平装本就够,但其他的本子我也没有动过卖的念头。
        那么我藏书读书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这个恐怕一时真说不大清楚。
        武汉大学的老文学院长、一级教授刘弘度(永济)先生,一生好读《庄子》,可总也见不到他写《庄子》的文章,程千帆先生曾当面问过他,他老先生说,你以为有学问一定要让别人知道啊!我觉得这个话很有些“气象”,我这里有刘先生的文集,到最后也确实没见到他关于《庄子》的议论,可他的文笔真好,词也填得漂亮,那里面有很深的庄意。我这里不是妄比前贤,我虽然没有什么异禀,但日居月诸,也多多少少会累积一点知识,自己觉得活得精神充实,大体上能够不为物役也就行了,不必有太过功利的算计。
        我们是当老师的。现在的老师,简单分类可以分为读书的老师,和不怎么读书甚至不读书的老师。读书的老师教学生读书或影响学生读书,不读书的老师只好教着哄着甚至逼着学生做练习。积三十年的经验,我深知做练习当然有用,可是也有限。只做练习可能一时在分数上能奏效,最终的结果往往不太美妙。现在社会上评价一个学校,常常看培养出了多少北大、清华生,只看这个当然不很好,但论事评理总得有一个标准。我到北京后机遇比较好,一直在重点中学任教,还常常连年“滞留”毕业班,好学生还是碰到不少,都说学生碰到好老师是机遇,老师碰到好学生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在这里一年带出来的北大、清华生,在我的故乡那得一辈子。我送到北大、清华的学生数以百计,再干十五年,到我不再发挥余热,数量就更大,如果百分之十的人有大成就,也能有二三十人。我觉得我给他们最大的影响就是读书。他们到了大学,有时候竞争也很激烈,做事情还难免撞车。我曾问过我一个学生的情况,他笑笑,说,钱宾四(穆)先生的著作我见一本读一本,有的人连《红楼梦》都没有通读,我怕他们做什么?是这样的,还是程千帆先生,曾打过一个比方的,你是破车你怕撞,你是坦克你怕撞么?我就觉得我们老师自己不读书,很难给学生好的引导。也有人说我不读书,也有好学生,我看跟你没大关系,人家可能有家学,也可能是自学,未必就承认你的作用。真正受到你影响的学生,你活着,他得登你的门;你死了,他得上你的坟。一个普通教育工作者可否进而成为教育家,想不想看我们;成不成看他们。学生多而有大成,你就被人目为教育家。一个读书的教师不一定成为教育家,一个不读书的教师,一定成不了教育家。
        末了,跟你们说说我的书斋名称,我前后换了几个。开始是叫“耕砚斋”,因为古人说,不耕砚田无乐事,还说笔耕有获,砚田无税(现在当然也有了),案头清供,我这里也有好砚,倒也名副其实,但常给人误会,仿佛我在书法方面很措意,甚至有成绩,我就很不好意思,取消了。后来改为“十驾书屋”,一取《荀子》“驽马十驾,功在不舍”之意,一因我爱好考据之学,心仪清人钱大昕,我这有他的《十驾斋养新录》线装本,“十驾斋”是他的斋号,我当然很追慕,但岁数大点后觉得这个有点唐突前贤,就不敢再用了。现在叫“顺宁斋”,也有两层涵义。张横渠说:“存,吾顺事;殁,吾宁矣。”活一天,就读一天,死了就罢了。 “浮沉宦海如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这本是纪晓岚自挽联,后来用来挽陆耳山,还是本来是挽陆耳山,后来又舍不得预为自挽,我记不清了,不过他们两人都合用,如果“宦”字改为“学”字,也可成为读书人的写照。现在的读书人可能都有这样的经历,书多买柜,柜空买书,周而复始。买多了书就没钱买房,可没房又没地方存书。我到北京后,前后搬了好几次家,为这些书真没少受累,后来咬咬牙在京郊顺义买了这处大点的房子,书总算跟我安顿下来,希望以后宁静的生活,这是“顺宁斋”的另一层涵义。书斋取什么名义,也能看出斋主的生活情状和生活情趣。“顺宁斋”由刘绍刚先生颜额,他是蒋维崧先生的入室弟子,金文对联也是他写的:“旧书不厌百回读,嘉树新成十亩阴”,出句是东坡诗句,对句是发现甲骨文的王懿荣所拟,这对子流传甚广,不算独特,但实获我心。 
     
    
作者:阳自东来 提交日期:2010-01-16 16:10:48
    感觉是写给八岁的人看的,不适合硕士生,特别是开始的一段.
作者:似乎有知识 提交日期:2010-01-16 17:30:04
    我觉得最好有点“问题导向”,否则容易流水账
作者:爽口马老 提交日期:2010-01-16 17:32:12
    建议学习
    
    ‘茶座”
    
    文体。。。。
作者:diamonds 提交日期:2010-01-16 17:59:09
    的和地,还是要分一下滴
作者:脉望 提交日期:2010-01-16 21:10:06
    既然是谈读书.先生不妨更随意些.就像真正的聊天一样.:)
作者:忆王孙 提交日期:2010-01-16 22:02:35
    摘句:
    
    奉长者命,奉贤者命,跟你们几位谈谈读书。
    
    读书是很个性的事情,根本不能一律。
    
    要我跟你们谈读书,我老怕你们觉得河汉斯言,我又不愿意“降格以求”,只好“不拘一格”的漫谈一番,当然每次有个大致的方向,你们愿意听,我就接着讲;不想听了,我就戛然而止。
    
    现在的老师,简单分类可以分为读书的老师,和不怎么读书甚至不读书的老师。
    
    真正受到你影响的学生,你活着,他得登你的门;你死了,他得上你的坟。
    
    
    一个普通教育工作者可否进而成为教育家,想不想看我们;成不成看他们。学生多而有大成,你就被人目为教育家。一个读书的教师不一定成为教育家,一个不读书的教师,一定成不了教育家。
    
    
    我很理解建华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作者:野溪 提交日期:2010-01-17 01:45:23
    余谓此文大可不作,即不得不作,亦不必整襟危坐如是。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春风化雨,岂若此扭捏造作之态!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1-17 13:09:23
    与青年教师谈读书
    
    
     二
    
    今天说说教我读书的两位老先生的一些往事,看看对你们有没有什么启发。他们两位赐赠给我的书也都在这个书房里。
    我的生身之地是湖北当阳,名气很大,赵子龙大战长坂坡,张翼德喝断当阳桥嘛。流经当阳的河流有两条,一是漳河,一是沮水,这两条河汇合为一的地方距我家不很远,俗谓两河口。古战场是雄风犹存,新田园有诗情画意,但很穷。直到土改划分成分,我们村没有地主,富农也只一家。就是这个富农家庭,出了一位读书人,他的名讳是戴文德。1949年以后,文德公当小学教师,1957年被划为“右派”,失去了公职,回到村里务农,七年以后我出生。大概又等了几年,文德公开始教我读书。村里和我同岁的男孩共有七个,都有机会跟文德公学习,不过只有我没有半途而废,想想这是多么幸运的事。
    我早年跟文德公学什么呢?我又学到了什么呢?
    文德公怎么教我们识字的事,我不记得了。有一次我陪文德公散步,他指着河边的沙滩告诉我,说我们小时侯,他就拿放牛的竹鞭在沙地上写字教我们认,他说我记得多,又不肯忘,所以才有机会跟他读书。但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书可读的,文德公有两本《古文观止》,就是这两本,对,中华书局当初印的是大32开本,现在坊间出售的反倒是小开本的,没有这个疏朗可爱。还有五本《中华活页文选》,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出的合订本。这几本书是1962年的印本,是比我大,但意义不在这,就是说文德公在蒙难五年后,一边放牛,一边还在买书。《古文观止》是文德公逐篇教我的。《活页文选》我就可以自己看了。文德公教我诵读的古诗,没有什么教本,全凭他的记忆,我当然也因此背了不少。
    我读《活页文选》的时候,看到文德公的批注,得知他不很喜欢李白,现在想或许是因为他半生蹭蹬,更愿意体味杜甫的沉郁顿挫吧。比如你们看,这里,李白的《与韩荆州书》,开篇说“白闻天下谈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他的批注是“开口即是胡说,那有此言也?”下文太白又云自己“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他的批注是“这个小子竟吹!”可是幼年时代,文德公每在清风明月下教我吟诵的多是李白的诗篇。是不是他认为不能因为他的好恶影响我呢?是不是他觉得幼年如我应该向往李白的飘逸,不要过早的体味杜甫的悲怆呢?我从没有问他,但我常问自己,我现在教学生阅读的时候有没有强人就我呢。
    文德公也决不是没有主张,信马由缰。他觉得小的时候多读点古文大有好处,纵不全懂也没有关系。我上高一的时候,文德公还没有得到平反,他还有时间精力,就教我读《左传》,教本就是这本《春秋左传读本》,容安王伯祥先生的注本。这本书我就用一年的课余时间读完了,第二年,文德公冤情昭雪,就重新走上工作岗位了。他晚年对我说过,从1957年到1978年,二十一年间,他只教了我一个学生。
    我跟文德公只学了古文。这好不好?我知道很多人,包括我十分尊敬的前辈王力、吕叔湘先生,似乎都不太赞成学生多学古文。1999年,《读书》杂志假华侨大厦开创刊20周年纪念会,我看到李慎之先生不良于行,在陪他去方便的空挡,问他中学生要不要学文言文,那时候正在热烈讨论语文教育问题,李先生说,他年轻的时候相信鲁迅先生的话,以为中国的书可以少看或竟不看,也就不必学文言,现在,积他一生的经验,认为不学不行,还得早学,上了大学再学,就来不及了。这话是在洗手间里说的,没有文献记录,恕我不能敬加引号,但我保证转述绝无问题,这几句话就像印在我心里,因为当时我猛然间暗自庆幸,我小时侯遇到了文德公。
    这本《春秋左传读本》当年用纸不好,时间久了,发黄发脆,不敢再用,我就什袭珍藏。说也奇怪,我这里《左传》的本子不少,需用的时候还是愿意翻翻这本。正如小时侯喜欢吃什么或吃惯了什么,到老也改不了。后来,我在隆福寺中国书店看到这一本,毫不犹豫买下来,当时想,以后想看的时候就用这本。谁知这本竟是谷林先生的藏书,上面有他老先生的批注,也不敢用了。
    文德公在他闲暇时或高兴时爱讲一点学林掌故。因此幸或不幸,我从小就知道仰慕学者。黄季刚(侃)先生是学问中人,也是性情中人,逸事似乎特别多,文德公讲得也多。他和我都没有想到,我后来成为季刚先生再传弟子的亲学生。
    教我读书的第二位老师是李格非先生。李先生他师事刘博平(赜)先生、黄耀先(焯)先生,博、耀二老则师事季刚先生。博老是蔡元培时代进入北大的,是季刚先生门下大弟子;耀老还是季刚先生的亲侄。上世纪50年代武汉大学中文系师资雄厚非同小可,有“五老八中”,博、耀二老名列“五老”,另三位是弘老(刘永济先生字弘度)、汉老(徐天闵先生字汉三)、鲁老(席启炯先生字鲁思);博、耀二老门下的李格非、周大璞二先生则在“八中”之列,另六位是程千帆、胡国瑞、刘绶松、李健章、张永安、缪琨诸先生。我高中最后一年,因为文德公不能再教我了,我就得到“自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自己想写一本关于文言虚字的书,把虚字的用法写得很详细,“之”、“以”二字就写了近五万字。当语文老师后继续修改,1982年把稿子寄给山东齐鲁书社,书社的领导孟繁海先生、李新先生认为我的古汉语水平还有一定的基础,就以公函的形式把我推荐给李先生,因为先生当时是《汉语大字典》的副主编,书社是请李先生吸纳我参加《大字典》的工作,李先生看了部分稿子,果然找武汉大学的校长刘道玉先生,请他想想办法把我调到字典组去。我觉得这事搁现在根本就不会发生,要不是我珍藏的齐鲁书社公函在,我自己就觉得几乎是天方夜谈。刘校长想没有想办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当年十八岁,高中毕业,民办教师,他根本就没办法!李先生就让我跟他读书,并在他指导下编《逆序类聚古汉语词典》,经过十年艰苦的岁月,1994年出版,就是这本中型“砖头”,一会你们一人搬一块走。
    先生教我读书的第一次谈话,我现在记忆犹新,开始如坐春风,最后差点没把我吓晕过去。他说读书得有“底子”,“底子”这个词很形象。他讲,季刚先生嘲笑那些读书翻翻开头就丢开的人为“杀书头”,他读书务精习。他在弥留之际还要家人拿来《唐文粹续编》,坚持点完最后一卷,说自己平生笑人“杀书头”,不想让后人笑话。先生又发挥说,读书只看开头固然是“断首”,半途而废那就是“腰斩”,留下尾巴那是“刖刑”,东翻翻,西瞧瞧,岂不近乎“凌迟”。他告诫我,读书必要彻底。完了布置任务,说,你能不能计日程功,坚持几年,先把唐朝以前的书基本读完了?你们也很惊骇吧?我当时也这样。现在当然不会“心有余悸”了。其实,唐朝以前的书不是我们初一想象的那么多。十三经都有了,可汉魏古注远不及唐宋注疏多;史部的书是不少,我们常说“一部二十四史,不知从何说起”,但唐前的只有前四史,加上《宋书》《魏书》《南齐书》,还有《国语》《国策》;子部的书有《二十二子》,《诸子集成》,读完就“基本”了。集部的有《楚辞》《文选》,《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诗》等等。读这些书,就是花上十年工夫也值。即如“诗”,启功先生说过:“唐前诗是长出来的,唐诗是嚷出来的,宋诗是想出来的,宋后诗是仿出来的。”话是出于幽默,可是很精辟。作品“长”在地下,是不像满树繁花眩人眼目,可“长”在地下的是根,根深才能叶茂,这是很容易想明白的道理。所以,你们要多读点元典,多读点源头的作品。当然,这些作品不好读,有难度,但攻克了,以后就好办多了。我当年虽是硬读,但也有不少快乐,为验所学深浅,关于《诗》《书》这样不好读懂的,我尝试写几条读书笔记,还能发表到《文史》这一类的刊物上去。
    现在,要读的书太多了,要做的事也太多了,我不好劝你们不“杀书头”,但请不要“格杀勿论”啊。总要有几部经典,从头到尾,认真读完的。
    除了学到读书精习外,李先生还教导我一件事。他说我是农民,读书必要读透为好,否则,没能成为一个好的读书人,翻把农民的本色弄丢了。有一次在北京的街道上看到农民工挖沟,到了午餐的时候,每人用一支筷子,串五个大馒头,一只碗盛菜,其实就是汤,中间有几片白菜或土豆在游泳,他们蹲在路边树阴下吃得还很香,同行的人笑道,他们竟这样吃饭。我脱口而出,说,我父亲就是这样。还行,没敢忘了先生的教诲。我教书教得还蛮好,其实也是农民的法子,农民种田,就是整地播种,灌水施肥,除草驱虫,庄稼自己长,不劳他人揠苗。现在不少教师,从高一起就瞄准高考题,反复练习,直到把学生弄烦为止。其实考试题目就那么二十来道,为什么反复练习还是不行?就像打井,不过二十来口,挖得汗流浃背,精疲力竭,还是没水,或是苦水。怎么办,引导他们读点书好不好?那是种草植树,提高地下水位,绿化好了,清泉就汩汩然来了。
    末了,给你们看看《汉语大字典》。李先生和赵振铎教授是《大字典》的两位常务副主编,主编是老学者、一级教授徐中舒先生,他是清华国学院出身,王静安先生的弟子,学问当然是非常好的。李先生是《大字典》最先跳入苦海,始终不曾回头,也最终到达彼岸的领导人,他谦虚为怀,淡薄名利。其实《大字典》前后十五年间,共开了八次编务会议,徐先生年高多病,一次也没有出席;先后组织七卷的终审(第八卷是附录),徐先生一次也没有参与。赵振铎先生在李先生去世后,撰文纪念,说,“李先生是《汉语大字典》的真正主编”,理所当然,赵先生也是。现在有人在讨论《辞海》的主编问题,其实选一个德隆望尊的学者,还是选一个位高权重的官员来领衔,同样都是“中国特色”。我这里有《大字典》 初版正文八卷,缩印本三卷,卷一有李先生和其他几位副主编、老先生的签名用印,很珍贵的啊。还有《简编本》,是李先生主编的。还有《汉语大字典论文集》(李先生和赵先生主编),《汉语大字典纪念册》,这两本与正文八卷同样开本,同样的封面设计,但印数很少,市场上难得一见。这是供审稿用的“油印本”,读者里边,可能就我有。这些都是先生送我的。李先生逝世后,《大字典》又有了新的印本,先生不曾见,我也就没有勇气搬回来了。
    
    
作者:三十年代 提交日期:2010-01-17 14:45:34
    曾经问楼主:你为什么不弄个名字上网,要用本名呢?他很干脆地回答了我:我在哪里都是这个名。
作者:王可 提交日期:2010-01-17 19:45:40
    :)
作者:王可 提交日期:2010-01-17 19:46:45
    先生之文,学习了,思考中。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1-19 20:19:58
    与青年教师谈读书
    戴建华
    
     三
    
    今天的话题是买书。读书人总得买书,袁大才子说“书非借而不能读也”,我总觉得这不是他自己矫情,就是为向他借书的黄生圆脸,否则何必望“其读书也必专,而其归书也必速”呢?古人有时“故弄蹊跷”,制造些“佳话”,昆山归家是藏书之家,但震川先生却说他“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其实古人借书是不容易的,随园主人不就借书不得,还形诸梦寐吗?当然我们今天可以到图书馆借,可我总觉得一个象样点的私人书斋,对于个人而言胜过任何一个图书馆。买书就得投入,但这个不是一次性的,是慢慢积累的过程,你多有钱,也绝不能一下子买到我这里所有的书。比如这本很好玩的小书,扬之水的《采蓝集》,小开本,八十个页码,现在“奇货可居”,有钱也买不到。
    我藏书是白手起家,从零开始。现在看起来蔚为大观,似乎很吓人,其实一步步走过来,我也没觉得有多难。我刚上班的时候,每月薪水三十七元五角,买薪买水后就所余无几。但我自己定下一个规矩,每月一定买一本书。我自己买的第一本书,就是杨伯峻先生的《论语译注》,一块多钱。便宜?不能这么看问题。现在书价是比过去高,但你的购买力也不一样。我当初买一套《文苑英华》,六巨册八十元,那是我两个多月的薪水;现在涨价了,六百多元一套,可还不到收入的十分之一。记得当时我在书店里徘徊,取下来又放回去,如此再三,最终咬紧牙关买了,有半年时间日常生活大受影响。我大量买书是始于1984年,那时候我已转正,工资涨了点,生活略微安定。碰巧当时成人教育发达,你想整整一代人没有好好读书,亟待“充电”,什么电视大学、业余大学、函授大学、职业大学、夜大学,人满为患,师资奇缺,我得以承乏授课,每月有一百多元的额外收入,拿其中一半买书,觉得很过瘾。
    你们要买书,要会买书。
    我的经验,年轻的时候收入相对少,买书的投入也少,就要买长期有用的书。看看就行的书可以到书店里“蹭”,可以到图书馆去借。可以根据自己的专业需求或兴趣爱好,有计划的装备一些必备书。比如,爱好文学,可以在中华书局的《中国古典文学基本丛书》和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中国古典文学丛书》任选一套,从最著名最常用的开始,比如《诗经注析》《楚辞补注》《李太白全集》《杜诗详注》等等,然后边读边扩大。我是以中华版为主,有些重要的别集,中华版没有,如韩愈、陆游、袁枚、姚鼐的集子,还有《钱注杜诗》这样有重要参考价值的著作,就从上古版补充,两者加起来,接近二百本。这些现代整理版或校或注,或释或笺,兼顾普及和提高,很好用。
    如果在自由阅读过程中形成了兴趣或敏感,那就要很好的呵护,以期得到进一步的发展。我所说的“呵护”,就是按照你的兴致集结更多的书,以便把兴致巩固定格。你们从我这里的藏书情况,可以看出我读书的兴趣所在。随便举几个例子,我这里关于《诗经》的,关于《左传》的,关于《史记》的,关于《庄子》的,关于《楚辞》的,关于陶渊明的,关于《世说新语》的书比较多,有古代的,有现代,有港台的,还有海外的,可以博观约取。我最近有个很强烈的愿望,就是想利用假期再写几条关于《诗经》的笔记。
    当然,有的书读的人和研究的人多,久而久之,形成热点,形成显学,相关的书就会特别丰富。这个时候就要注意采择,不要以多为胜。比如《史记》,我这有版乾隆殿版线装本,也有中华书局的线装大字本,为的是看书不损目力;常用的就是中华点校本,《史记评林》、《史记志疑》、《史记探源》、日人泷川资言的《史记会注考证》,今人韩兆琦的《史记笺证》,其余昔人时贤的论著颇多,可以置而不论。
    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认为我读书保守。我读经部书的兴趣超过子、史、集部。刘博老长于小学,黄耀老长于经学,我的老师是他们的得意门生,当然两方面都有传承,都足以教我,但我受业时对小学更感兴趣,可能是那个时候先生在编《汉语大字典》的缘故,耳濡目染嘛。可你们看,我这里关于《十三经》的主题很鲜明:这是相台岳氏雕版《春秋》,刻印俱精;这几函是雍正年间的刊本,《诗经》《书经》《春秋》的《传说汇纂》;这些是《清经解》中我用得着的零种;这里还有1935年世界书局影印《十三经注疏》缩印本,由于是初版初印,60多年过去了,字还是这么清晰,可惜书面破了;这两种是中华书局影印本,一是世界书局旧版,阮刻道光重刊本,一是新近影印的阮刻嘉庆原刊本,字大得多了;这是影印《通志堂经解》;这是影印《四部备要》本,分编而为《汉魏古注十三经》《唐宋注疏十三经》《清人注疏十三经》三种;这是《十三经清人注疏》点校本。我觉得你们至少要通读和读通其中一部经,因为经书是我民族文化的元典,是中国文化之所以为中国文化的基石,这是从内容说;从表达上看,这些书也是非常经典的,孔夫子讲,“不学《诗》,无以言”,其实不光是《诗》,《左传》的辞令微婉,《论语》的论断警策,《孟子》的气势恢弘,《礼记》的语言整饬等等,都值得我们认真品味。我知道现在有人反对“读经”,言人人殊,各言尔志可焉,但我不明白,大家既然赞同“读书无禁区”的观念,经书也是书,为什么要把它划入“禁区”呢?只要读得其法,思得其神,行得其用,我看读经不仅可以,而且还很好。当然读经不是复古,我们应该读古人书,但不能自外于现代社会,这是不言而喻的。
    我们读了很多的作品,如果想深入了解或钻研,就要进而看看研究类的书。我有一个简易的办法,是多买多读学者文(全)集。古代学术笔记不论,近现代学者从梁启超到邓云乡,我这里累积了八十余家,近千册,另外还有二十余种关于学者的纪念文集。这里我所说的学者,不论大陆的,还是港台的,都是一流的,这个很重要。《沧浪诗话》里说学诗要“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若自生退屈,即有下劣诗魔入其肺腑”。做诗是这样,做学问也是这样。是不是一流学者的文章深刻,你们就担心读不下去呢?如果读不下去,也很好,正说明你有差距,要逐步提高,更说明你要警惕,因为这个时候你很容易陷于浅近,浅近的东西读多了,再也不容易跳出来了。
    关于我这里的学者文集,只能举例说明,你们可以模拟得之。
    《黄侃文集》。这是中华书局最新出版的季刚先生的文集,由他的哲嗣黄延祖(念宁)重辑,念宁先生极其聪明,他是学理科的,物理学博导,整理季刚先生的著作,当然会有一些不足。季刚先生树义极严,读他的书是要花大力气的。如果你们要懂得一点小学,可以先看《黄侃国学讲演集》。我近来闲暇时在看季刚先生的《日记》,觉得很有意思,季刚先生治学谨严,但热爱生活,任侠使气,吃喝玩乐都不在话下,但每天的“功课”是从不落下的。我是教师,自然很关注季刚先生怎么教书,他就是爱学生,宽严皆是出于一个“爱”字。你们看,他的弟子中,学小学的有刘博平(赜)、洪自明(诚)、陆颖民(宗达)、殷石臞(孟伦)、徐士复(复)、黄耀先(焯)、杨永光(潜斋)、杨伯峻(德崇)、林景伊(尹)诸先生;学文学的有骆绍宾(鸿凯)、曾慎言(缄)、孙鹰若(世扬)、潘石禅(重规)、程千帆(会昌)、龙沐勋(榆生)诸先生,连家学渊源深厚的俞平伯(铭衡)先生还是跟季刚先生学的词,学史学的也有金静庵(毓黻)、范仲沄(文澜)两先生,都是俊杰之士,成就卓著。季刚先生的学问大,被誉为国学大师、旧学殿军,可他在教育上的成就在近代也是无出其右的。我有一次去中华书局“扫荡”,出版部的张主任说给我看一部书,绝不能拿走!我一看,天啊,是季刚先生手批《尔雅》的原件,那天头地脚的批语随处借是,朱墨烂然。我发现经过扫描、翻拍、出片、制版、印刷等各个环节后的影印本,已然大为“失真”,这真本上的蝇头小字,点划分明,极其漂亮。手泽如新,斯人已远,我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
    有关本色当行的书,跟季刚先生的文集一样受到我的重视的是杨遇夫(树达)先生的文集,共十九种,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季刚先生旧学精纯,遇夫先生旧学里面有新学。他在回忆录里说:“温故而不知新,愚也;知新而不温故,妄也。”前者是说季刚先生,后者是说胡适先生。其实他跟季刚先生虽然治学旨趣有所不同,有批评,但又服善,比如他逼着亲侄杨伯峻先生行跪拜礼去师事季刚先生,就是明证。老辈学者是很有意思的,读他们的书,可以侧闻长者之风。
    《陈寅恪集》。我本有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七卷本,三联出了十四册本,我也当即买了一套。陈寅老的学问,我不能赞一辞,我教《琵琶行》时,就参考了《元白诗笺登稿》,还和陆精康先生合写了一篇《琵琶行的文化审视》,发表在《名作欣赏》上。我读《柳如是别传》,怕读不好,就一边读,一边在专名旁边加杠子(打专名号),咬紧牙关啃下来了,那考证真是精彩极了,令人拍案称绝,可浮大白的地方,我都有批注,以备以后复温。陈寅老的书,除了学问本身,还有方法论的价值,他是在示来者以轨则。
    《钱锺书集》。钱先生的书,中华版的我以前都有了。比如《管锥编》,我有初版初印四卷本,有修订的五卷本,有精装本(这个印数不大,很少见的)。这次三联所出有全集的味道,装帧也好,索性又买了一套。钱先生的《谈艺录》《管锥编》是用传统的语言(文言文)和模式(笔记体)写的,尽管中间夹杂些外文,骨子里还是很中国的著作,我很喜欢。中国学问讲究无征不信,例不十,法不立;例不十,法不破,所以不避烦琐,不过钱先生会写文章,能让你不烦,当然也不能保证人人如此。有人批评钱先生的学问和文章,我看八成是没看懂。《管锥编》中华前后印了十余万,三联也印得不少。听说钱先生生前对印数过大很不以为然,他的判断是对的,很多买书的人,是不会读完的。
    《闻一多全集》。闻先生写新诗,写杂感,就是写《唐诗杂论》,你们很容易或者很喜欢读的。不过,关于《诗经》和《楚辞》的那些考订,你们容易放过。那是研究中国古典文学最好的文字,闻先生既是学者,又是诗人,所以他的学养和情感都是丰富的,对诗的体会就会深过他人吧?对诗骚的研究,六十多年过去了,全面超越闻先生水平的著作还是没有。
    《张中行作品集》。这是中华书局新出的集子。以前张先生的单刊,很多在京外的地方出版社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过六卷本《张中行作品集》,外加集外文《散简集存》和回忆录《流年碎影》。我对张先生是又“爱”又“恨”,爱他见识高明,文字冲淡,恨他的文字编来编去,叠床架屋,买或不买都难。他的文字很好懂,但要深味,你们要看学者文集,可以从张先生的书看起,先看形而下的,如《负暄》三种。在好看这一点上跟张先生的著作可以媲美的还有《邓云乡集》。
    港台和海外的学者文集,我这里有钱宾四(穆)先生的著作系列,三联版的31册,王叔岷先生的著作集,中华书局版的19册,饶选堂(宗颐)先生的学术文集,人大出版社的20册,此外还有严耕望、劳干、余英时、黄仁宇诸先生和一些日美学者的。钱先生的义理,王先生的考据,饶先生的博通,黄先生的文笔,都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还有一些比较专门,我是根据自己的兴趣来灵活处理。《于省吾著作集》大多是关于古文字的,我必要看;《三松堂全集》多关于哲学哲学史,文科教师还是要懂一点哲学的;《王世襄自选集》里的内容我全然是外行,但很好玩,值得看看;《冀野文钞》(卢前文集)、《钱南扬文集》,两位作者都是吴瞿安(梅)先生的弟子,关于古代戏曲的著作,我并没有兴趣,但我知道,要查阅或了解点什么,到他们的著作里去找答案总是令人放心的。
    这些大部头全买当然很困难,不过要有计划的置备。与其花小钱零零碎碎的买可有可无的书,还不如有所积攒,买点终身受用的。如果急于品读学者著作,也可以先买一些单刊或丛书,前者如上海古籍出版社近来重新印行朱自清、郑振铎、郭绍虞、罗根泽诸先生的古典文学论文集和龙榆生先生的词学论文集,就很好;后者如三联书店有“三联精选”、北京出版社有“大家小书”,中华书局有“跟大师学国学”等等。
    我小时候没有机会读外国作品。记得看过一本《青年近卫军》,苏联小说,“难看”极了,人名本来就长,同一个人,不同的人对他(她)还有不同的爱称,到处是关于这个的注解,一下子倒了胃口,再也提不起兴趣来。后来恶补,只好看林译小说。但读外国作品真是很重要,商务印书馆出版有汉译名著,数量很多,近来出了精选本,一些著名的重要的,我都买来看。
    末了说说书店,买书主要是上书店,网上买书是很好的补充。北京的书店很多,建议你们去不太大的书店和专门的书店,比如三联韬奋书店,商务涵芬楼书店,中华灿然书店,万圣书店等等。中国书店是我最喜欢的,特别是那些老师傅还在的时候,如隆福寺的王玉川先生,海淀的徐元勋先生,虎坊桥的郭森林先生,他们热心帮我寻书配书,还教给我好多知识。比如巴金这个笔名怎么取义,说法多多,玉川先生说都不对,他年轻的时候信奉无政府主义,这是取无政府主义学者巴枯宁和涅莫洛夫金的首尾两字,我说怎么不见得是巧合,王先生说他年轻的时候经常到棉花胡同给阿英先生送书,听阿英先生讲的,不会错。后来,果见巴金先生把无政府主义的书刊悉数捐给国家图书馆,收罗最为齐全,可惜不少被国图流到潘家园去了。有些大书店,王府井书店、西单图书大厦,除非单位发购书卡,否则我是不去的,在北京城砍棵树比杀个人还难,在大书店找本书比砍棵树又难。书是真多,可是垃圾也多。西单图书大厦有三大怪,一是买书的不读书,你看那些家长,大包大包的买练习册,好像不要钱似的,都是折腾孩子的;二是有钱的不买书,你刚要排队付款,旁边出来个人,拿着机关结算卡要帮你买单,你可以按九折优惠把钱给他。三是卖书的不会卖。你要找《杨树达文集》或《启功全集》,他分在八十三处,楼上楼下,跑来跑去,就是凑不齐全,能把你急死。总之,跑书店跑多了,酸甜苦辣尝遍,慢慢你也就会买书了。
    
    
    
作者:三十年代 提交日期:2010-01-19 20:33:04
    王玉川先生已经好多年没见了,在中国书店的老师傅里,我受惠于他最多。布衣书局在东单开店的时候,我们曾经想请退休的他出山,家里孩子不愿意,就作罢了。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1-19 20:40:32
    他年轻的时候信奉无政府主义,这是取无政府主义学者巴枯宁和涅莫洛夫金的首尾两字,
    ————————————————————
    巴金年轻的时候……
作者:忆王孙 提交日期:2010-01-19 21:56:11
    那是我两个多月的薪水;现在涨价了,六百多元一套,可还不到收入的十分之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北京教师工资这么高,江苏最高的高级也不到这个水准,而且还有百分之三十还要看领导脸色行事.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1-19 22:42:49
    回忆兄:正如我说买书的道理一样,工资的绝对数没有意义,关键在购买力。北京工资高的学校,本兼各职上万元的不少了,可是房价每平米两万多,一个月的薪水不吃不喝也买不到一平米。我认识北京的一个老先生,解放前的一个中学历史教员,每月四十五块大洋,四个月后买了一座四合院。他家这个院子,按位置和面积,现在得三千万。
作者:looyg 提交日期:2010-01-19 23:08:37
    他年轻的时候信奉无政府主义,这是取无政府主义学者巴枯宁和涅莫洛夫金的首尾两字,
     ————————————————————
     巴金年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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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记得“金”是克鲁泡特金?
作者:looyg 提交日期:2010-01-19 23:09:11
     关于“巴金”这一笔名的由来曾有过许多讹传,巴金曾在1985年回答香港中文大学校刊编辑时表示:“1928年我在法国沙多———吉里城拉封丹中学写完了《灭亡》,想取个笔名,刚好当时的中国同学‘巴恩波’投水自杀了。为了纪念他,我便取了‘巴’字。而我当时正在翻译克鲁泡特金的《伦理学的起源和发展》,我就取了一个‘金’字,合成‘巴金’的笔名。”
    
    http://news.qq.com/a/20051018/000226.htm
作者:忆王孙 提交日期:2010-01-19 23:29:44
    关于他为什么以巴金为笔名,在《随想录》里好像自述!
    
    建华先生随时都能来一下冷幽默:解放前的一个中学历史教员,每月四十五块大洋,四个月后买了一座四合院。他家这个院子,按位置和面积,现在得三千万。
作者:badboy1 提交日期:2010-01-19 23:46:38
    巴金在随想录里好像说是随便起得笔名,没有深意,是他记错了还是我记错了?呵呵
作者:xuyadabird 提交日期:2010-01-20 09:17:48
    我的老太老师黄季刚(侃)先生
    ——————————————————————————————
    这样算下去,章太炎就是我的老太老老师,俞樾就是我的太老老老师。估计还可以算上去。
作者:逝川 提交日期:2010-01-20 09:53:14
    三联韬奋图书中心、灿然书屋、万圣书园
作者:弱水月年 提交日期:2010-01-20 10:16:43
    拜读。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0-01-20 11:42:24
    戴老师藏书多看书更多,不过青年朋友一般都阳奉阴违。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0-01-20 11:43:50
    苏联小说,“难看”极了,人名本来就长,同一个人,不同的人对他(她)还有不同的爱称,到处是关于这个的注解
    ======================================
    
    俄国文学专家们应该写写介绍这些知识的文章。
作者:布衣十三刀 提交日期:2010-01-20 14:07:52
    居然在布衣碰到这么一位爱读书的同乡,近得不能再近的同乡。我想戴老师不是两河就是河溶的人吧,您在上文中提到的武大中文系五老八中里的胡国瑞先生,就是我们河溶镇上的人,易中天的硕士导师,还有任光椿、赵春珊先生,想必戴老师都是熟悉的,这都是我小时候非常敬仰的人。我的读书买书经历和戴老师非常“雷同”,10几年前离开北京的时候,往老家发了2个小型集装箱,基本都是书。我之所以爱读书,除了做民办教师的父亲的影响,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小学、初中阶段遇到几位爱读书爱藏书的老师,这种潜移默化的引导,将使我终身受益。谢谢您这样的好老师,为我们当阳的好老师感到骄傲!
作者:井田制 提交日期:2010-01-20 14:21:50
    冒昧说一句,俺如果原来对读书没兴趣,听了这样三节长篇,只怕还是提不起兴趣
    
    因为里面没有太多八卦inginging
作者:爽口马老 提交日期:2010-01-20 16:28:47
    苏联小说,“难看”极了,人名本来就长,同一个人,不同的人对他(她)还有不同的爱称,到处是关于这个的注解
    =================
    其实不说老外,
    就是现代中国人,
    看中国古典小说,比如红楼三国
    同一个人
    一会本名 一会号 一会字
    搞不好还来个 室号 兄弟排行
    一开始也有可能搞糊涂
作者:顾安 提交日期:2010-01-20 16:52:04
    学习中。
作者:忆王孙 提交日期:2010-01-20 16:53:00
    俞樾就是我的太老老老师。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从自己算起,往上算,从章太炎先生起到我们,正好五代,加上章先生写过谢本师启的雄文,我们应该自觉地不再攀这个阔亲戚了!
作者:忆王孙 提交日期:2010-01-20 16:59:01
    北京出版社有“大家小书”
    ____________________
    这套书虽然出的很粗糙,但选目的确不一般,我就是从这书中对许嘉璐先生有了一个新认识.也是在这套书中读到了傅庚生的《中国文学欣赏举隅》和朱光潜先生的《诗论》。还有其它一些,如黄裳关于京剧的那本等等。
作者:hycirin 提交日期:2010-01-23 16:45:51
    希望戴老师早日出此书,并到布衣签售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1-25 21:33:05
    作者:布衣十三刀 提交日期:2010-01-20 14:07:52
     居然在布衣碰到这么一位爱读书的同乡,近得不能再近的同乡。
    
    ————————————————————————————————————
    老乡好!我是河溶人。谢谢老乡。写《戊戌喋血记》《辛亥风云录》的任光椿先生和蒙师文德公是同学,赵春珊我不认识,惭愧。胡国瑞先生其实籍贯不是当阳人,而是武昌人,和李先生及另外一位著名语言学家祝敏徹先生是同乡,不过他夫人是当阳人,胡先生后来一直自称是当阳人,很有意思的。
     我从老家到了北京,老乡却从北京回到了故乡。人生如棋,不知其势。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1-25 21:42:58
    阳自东来、似乎有知识、爽口马老、diamonds、 脉望、忆王孙、野溪、looyg 、badboy1 、xuyadabird、 逝川、五明子、布衣十三刀、井田制、顾安、hycirin 诸位书友:多谢惠览指教,各位如愿见告地址、邮政编码、收信人尊名,我欲敬赠各位拙作《语文丛稿》,三老板已有, 弱水月年兄毛边本已知收到,王可兄亦曾寄毛边一册,未知收到否,念念。
作者:脉望 提交日期:2010-01-25 21:56:37
    谢谢戴老师,弟的回复见消息。期待拜读老师的大作:)
作者:阜宿之间也 提交日期:2010-01-25 22:04:48
    戴老师是老师中的老师。三篇文章拜读一过,不才很是钦佩。戴老师在十二中,深受爱戴。向戴老师致敬。同时请戴老师把此系列文章发完,供我等学习。
作者:长乐老 提交日期:2010-01-26 09:52:43
    楼主是这位王先生?那俺有他好几本书,都挺喜欢,:
    
    
作者:长乐老 提交日期:2010-01-26 09:53:50
    还是这位柳先生?虽没他书,也很佩服:
    
    
作者:顾安 提交日期:2010-01-26 10:00:03
    拜谢,已回复。
作者:井田制 提交日期:2010-01-26 10:05:11
    这个帖子被长老提上来,吓一跳,
    
    “阳自东来、似乎有知识、爽口马老、diamonds、 脉望、忆王孙、野溪、looyg 、badboy1 、xuyadabird、 逝川、五明子、布衣十三刀、井田制、顾安、hycirin 诸位书友:多谢惠览指教,各位如愿见告地址、邮政编码、收信人尊名,我欲敬赠各位拙作《语文丛稿》,”
    
    先鞠躬多谢!
    
    
    作者:井田制 提交日期:2010-01-20 14:21:50
     冒昧说一句,俺如果原来对读书没兴趣,听了这样三节长篇,只怕还是提不起兴趣
    
     因为里面没有太多八卦inginging
    
    --
    扔了块砖头,戴老师也送本书,那可不行
    
    俺多说两句,请戴老师海涵:
    
    这两年看书,更喜欢看事实,而不太喜欢听作者说自己的感受或者是提点,也不是全反对,如果是有道理/新鲜的还是愿听。
    
    另,大约大家都会更关注自己的事情或者和自己有关的事情,所谓“伤口在别人身上不疼。”或许,戴老师多从听众角度说话,效果会不会更好一些?看这篇文章,戴老师说自己的读书偏多,或则引起听众的兴趣不易?
    
    就这个意思。
    
    
作者:种瓜得瓜 提交日期:2010-01-26 10:23:38
    王先生那本语文丛稿也有,也和老长一样,也有其他几本。。。。
作者:乐书 提交日期:2010-01-26 10:30:29
    学习,思考中.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1-26 11:01:08
    回长乐老:不是王先生的,也不是柳先生的,送您一本,多几本“语文丛稿”您不烦吧。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1-26 11:03:44
    回井田制:没关系的。其实,关于书的谈话为固定对象和固定目的所限,只好这样子。
作者:井田制 提交日期:2010-01-26 11:31:32
    :)
作者:长乐老 提交日期:2010-01-26 11:47:13
    很好,很好,这本国图、上图都无藏,应该算是珍本。
作者:弱水月年 提交日期:2010-01-26 11:58:42
    戴兄词典出生,功力深厚。书好。再谢。
作者:忆王孙 提交日期:2010-01-26 17:47:39
    拜谢!
作者:badboy1 提交日期:2010-01-26 19:48:59
    拜谢
作者:野溪 提交日期:2010-01-26 20:22:59
    厚意拜领,尊著就不劳烦了,我对这方面素无研究,现在脱身教育,更无一点兴趣了
作者:阜宿之间也 提交日期:2010-01-26 21:50:38
    主要是戴老师的语气、语调可能会引起一些误会。总体而言,对中学老师,尤其是文科老师,是有启发的。
作者:爽口马老 提交日期:2010-01-26 22:03:11
    厚意拜领,尊著就不劳烦了,
    主要是对于语文没啥了解,
    就浪费书了。
    想想人类社会有几千种语言,
    真让人晕呀.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1-28 22:01:22
    古代学术笔记不论,近现代学者从梁启超到邓云乡,我这里累积了八十余家,近千册
    ————————————————————————————
    真是数学没有学好,这两个数字都不对,“家”数说少了,“册”数说多了。发个目录为证。
    
    
    顺宁斋藏学者文集目录
    
    1、《饮冰室合集》(梁启超著,中华书局,精,12册)
    2、《黄侃文集》(中华书局,精,6册、平,11册,未出齐)
    3、《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精,18册)
    4、《胡适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精,7册)
    5、《王国维文集》(中国文史出版社,平,4册)
    6、《陈寅恪集》(三联书店,平,14册)
    7、《闻一多全集》(湖北人民出版社,精,12册)
    8、《钱锺书集》(三联书店,精,13册)
    9、《杨树达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平19册)
    10、《刘赜小学著作二种》(上海古籍出版社,精,1册)
    11、《余嘉锡著作集》(中华书局,平,10册)
    12、《洪诚文集》(江苏古籍出版社,精,1册)
    13、《黄节诗学选刊》(中华书局,平,4册)
    14、《于省吾著作集》(中华书局,精,10册,未出齐)
    15、《游国恩楚辞论著集》(中华书局,平,4册)
    16、《朱光潜作品系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平,4册)
    17、《叶圣陶教育文集》(人民教育出版社,精,5册)
    18、《三松堂全集》(冯友兰著,河南人民出版社,精,15册)
    19、《张中行作品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平,8册)
    20、《张中行作品集》(中华书局,平,9册)
    21、《王世襄自选集》(三联书店,平,7册)
    22、《启功丛稿》(中华书局,平,4册)
    23、《启功全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平,10册,未出齐)
    24、《冀野文钞》(卢前著,中华书局,平,4册)
    25、《王叔岷著作集》(中华书局,精,19册)
    26、《吕叔湘文集》(商务印书馆,精,6册)
    27、《吕叔湘语文论集》(商务印书馆,平,1册)
    28、《朱德熙文集》(商务印书馆,精,5册)
    29、《刘永济集》(中华书局,平,8册,未出齐)
    30、《俞平伯全集》(花山文艺出版社,精,10册)
    31、《夏承焘集》(浙江古籍,精,8册)
    32、《邓云乡集》(河北教育,平,17册)
    33、《岑仲勉著作集》(中华书局,平,17册)
    34、《吴世昌学术文丛》(北京出版社,平,4册)
    35、《缪钺全集》(河北教育出版社,平,8册)
    36、《问学集》(周祖谟著,中华书局,平2册)
    37、《阴法鲁学术论文集》(中华书局,精,1册)
    38、《古代文字音韵论文集》(赵诚著,中华书局,平,1册)
    39、《孙楷第文集》(中华书局,平,2册,未出齐)
    40、《郑逸梅作品集》(中华书局,平,7册)
    41、《郭在贻文集》(中华书局,精,4册)
    42、《钱穆作品系列》(三联书店,平,29册,未出齐)
    43、《黄仁宇作品系列》(三联书店,平,9册)
    44、《孟森著作集》(中华书局,平,8册)
    45、《陈原文存》(商务印书馆,平,5册)
    46、《沈祖棻全集》(河北教育,平,4册)
    47、《刘盼遂文集》(北京师大,精,1册)
    48、《徐中舒历史论文选辑》(中华书局,精,2册)
    49、《王仲翰文集》(中华书局,精,4册)
    50、《杨振宁文集》(华东师大出版社,平,2册)
    51、《徐无闻论文集》(文物出版,平,1册)
    52《朱偰金陵考古文集》(中华书局,平,3册)
    53、《程毅中文存》(中华书局,精,1册)
    54、《裴文中史前考古论文集》(文物出版社,精,1册)
    55、《沈玉成文存》(中华书局,平,1册)
    56、《迦陵说诗(叶嘉莹作品系列)》(中华书局,平,8册)
    57、《赵守俨文存》(中华书局,平,1册)
    58、《周振甫文集》(中国青年,精,10册)
    59、《吴晓铃文集》(河北教育,平,5册)
    60、《知堂文丛》(周作人著,天津教育,平,4册)
    61、《周作人自编文集》(河北教育出版社,平,35册)
    62、《郑振铎古典文学论集》(上海古籍,精,1册)
    63、《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精,1册)
    64、《赵元任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精,1册)
    65、《黎锦熙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平,1册)
    66、《汉语史论文集》(郭锡良著,商务印书馆,平,1册)
    67、《祝鸿熹汉语论集》(中华书局,平,1册)
    68、《许宝华汉语研究文集》(中华书局,平,1册)
    69、《语文学论文集》(张永言著,语文出版社,平,1册)
    70、《曹聚仁作品系列》(三联书店,平,17册,未出齐)
    71、《吴宗济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平,1册)
    72、《严耕望史学论文选集》(中华书局,平,2册)
    73、《马少波全集》(北京出版社,精,12册)
    74、《朱自清古典文学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平,2册)
    75、《郑振铎古典文学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平,2册)
    76、《龙榆生词学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平,1册)
    77、《罗根泽古典文学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平,1册)
    78、《照隅室文集》(郭绍虞,上海古籍出版社,平,4册)
    79、《钱南扬文集》(中华书局,平,6册)
    80、《童书业文集》(中华书局,平,9册)
    81、《王力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平,1册)
    82、《语文词典论集》(晁继周,商务印书馆,平,1册)
    83、《平山久雄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平,1册)
    84、《语言学论文集》(许嘉璐著,商务印书馆,平,1册)
    85、《周祖谟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平,1册)
    86、《刘又辛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平,1册)
    87、《王均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平,1册)
    88、《许威汉训诂学论文集》(中华书局,平,1册)
    89、《孔凡礼文存》(中华书局,精,1册)
    90、《李泽厚集》(三联书店,精,10册)
    91、《周汝昌作品集》(中华书局,平,6册)
    92、《陈梦家文集》(中华书局,精,平,7册)
    93、《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精,20册)
    94、《劳幹史学论文集》(中华书局,平,2册)
    95、《余英时作品集》(三联书店,平,7册)
    96、《牟润孙作品集》(中华书局,平,4册,未出齐)
    97、《中国语言学论文集》(丁邦新著,中华书局,平,1册)
    98、《杜其容声韵论集》(中华书局,平,1册)
    99、《丝竹轩小学论集》(龙宇纯著,中华书局,平,1册)
    100、《中国文学论集》(朱东润,中华书局,平,1册)
    101、《诗词赋散论》(胡国瑞著,上海古籍出版社,平,1册)
    102、《杨勇学术论文集》(中华书局,平,1册)
    103、《齐世荣史学论文集》(人民出版社,平,1册)
    104、《汪荣祖人物书系》(中华书局,平,5册)
    105、《侯仁之文集》(三联书店,平,3册)
    106、《古典文献论集》(赵逵夫著,中华书局,平,1册)
    107、《有高楼杂稿》,(刘石著,商务印书馆,平,1册)
    108、《有高楼续稿》,(刘石著,凤凰出版社,平,1册)
    109、《古文字论集》(张桂光著,中华书局,平,1册)
    110、《张舜徽文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平,7册,未出齐)
    111、《姚孝遂古文字论集》(中华书局,平,1册)
    
作者:井田制 提交日期:2010-01-29 12:08:29
    很不少了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2-01 22:19:48
    与青年教师谈读书
    戴建华
    
     四
    
    今天我们谈谈读书。我们前几次聊天也不是没有涉及到这个话题,不过那是从终身读书的态度、方法和前景这些角度笼统的谈,你们也觉得不好操作。今天我们专门谈,从头谈。在谈这个话题前,有必要回顾一下你们过去的读书生活。我可以坦率的告诉你们,现在师范大学本科毕业生在重点中学很难找到岗位。因为我们不信任他们,不信任他们什么呢?决不是不信任他们的人品,也不是不信任他们的成绩,其实就是不信任他们的读书。他们来求职的时候,总是给我们看他们的许多什么证书,我们中国的大学各种证书是不是太多了啊?一个学生为这些纸片得耗费多少精力啊?我们有个老同志是这样描绘的,大一的时候,因为过去的一年准备高考太累了,该休息休息;大二的时候,该找对象了,高中找对象叫早恋,现在都二十岁了,总可以了吧?搞对象费心费神也费钱,所以大三该赚点钱了;大四该找工作了。哪有时间读书啊?这个话当然是有点偏激,可也说出了相当一部分事实。我们学校的语文老师现在缺口比较大,可学校领导宁愿让老教师超量工作,也不愿意随便进人,或者说找不到合适的人。现在人口高峰已过,许多小学、初中因为招生困难合并了,过几年就可能轮到高中了,可是很多师范生还没有危机感。
    当然,我们不能全怪学生。现在社会上对本科教育(似乎尤其是文科)不满意,我觉得与读书有关的原因大体上有两个。一是本科没有好的导师(我知道这个话很得罪人了),我们和过去比比就明白,老学者程千帆先生晚年回忆他本科阶段的求学经历,说他亲炙黄季刚(侃)先生学经学小学,从胡小石(光炜)先生学文学,从刘衡如(国钧)先生学目录学,从胡翔冬(俊)先生学诗,从吴瞿安(梅)先生学词曲,从汪辟疆(国垣)先生学小说,从商锡永(承祚)先生学古文字学……这是1949年以前,你看看这个本科教员的阵容!我们常说“明(名)师出高徒”,这样的机遇,现在的博士生也难以望其项背吧?1949年以后到“文革”以前,也还是很好的。比如当年北京大学中文系,四大一级教授,都在跟本科生开课,游泽承(国恩)先生教古典文学,王了一(力)先生教古代汉语,魏天行(建功)先生教古典文献,杨慧修(晦)先生教文艺理论;又比如武汉大学,“五老八中”也都在本科授业。拨乱反正后,1979年到1989年那十年,也还是不错的,许多被剥夺工作多年的老先生重新回到岗位,精神焕发。以后就每况愈下,到如今可说不堪回首了。
    二是没有很好的教材。举例来说,“文革”前,古代汉语就是王了一(力)先生主编的四册本《古代汉语》,中华书局出版;古典文学就是朱东润先生主编的六册本《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海古籍出版社发行。这两套教材,水平高,容量大,当然在课堂上可能讲(学)不完,其实没关系的,教授讲解就是示范,其余的可以自学,一时学不完可以慢慢学,就是当成资料查阅也好。后来的教材编乱了,几个著名大学的不著名的老师,或者几个不著名大学的著名老师,一组合就是一套教材的编写班子,哪个大学都有出版社,发行给自己的学生当教材,很方便垄断。我见过很多这样的教材啦,容量小,倒是很容易学完,可是不顶用;古代汉语、古典文学的教材还有用简体字出版的,简直是笑话。我常常受命接待应聘者,了解情况,首先就是打听他们听过那些先生的课,用的什么教材。比如不久前有安徽师范大学的毕业生来,教他们的老师我都没听说过,我问吴孟复先生、张涤华先生,余恕诚先生、刘学楷先生,他们也都没听说过!现在好一点的老师都去当博导。启元伯(功)先生当年当博导,他跟陆宗达先生的哲孙陆昕先生说,带博士,你爷爷行,我不行,我是“驳倒”,一驳就倒。元伯先生是很有趣的,他说他当博导是不配,还说他当书法家也不够格。他是春秋笔法啊。
    你们现在的实际情况是什么样的呢?我的感觉是,本科阶段应该博学的,实际没有做好;硕士阶段呢,学得又专,可是这个“专”,并不是由博返约,如果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专,其实就是知识面窄了,这是实话实说。这样的“专”去做研究工作如何我不知道,教高中肯定是不行的。我对你们有个希望,希望你们在中学好好的教书,不是把这里当成跳板,在中学教书,时间长了,光是作育人才就会有成就感,何况也还可以做学问。季希逋(羡林)先生回忆他中学的老师,有位叫董秋芳的先生,他对季先生的影响很大,但如果不是季先生回忆,也没有人知道他。如果你成不了“季羡林”,你可以培养未来的“季羡林”,不是也很好吗?当然你有这样的理想,不读书是不行的了。
    要问我的意见,我觉得你们还是重新补课。先去买两套书。一是王了一先生主编的《古代汉语》,这套教材现在是修订版,从初版到现在近半个世纪了,取而代之的教材还真没有;一是袁行霈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学作品选注》,这可以替代朱东润先生主编的那一套,题解、校注都写得很精彩,集评也比较丰富。两套书都是中华书局出版,都是四大册。从头读起,读完它。
    我对大学的《中国文学史》这门课有点偏见,跟你们说说不妨,不足为外人道也。我不很看好这门课的实际作用,以为它对本科生的“伤害”比较大。这样的教材,其实就是编写者自己定一个框架(当然也可以称为理论体系),抄来抄去还可能变成一个模式或程式,再往中间填一些例子,主要就是人名篇名,学生把这门课念下来,常常产生一个美丽的误会,以为对历代文学有了一个总体的把握,实际上是虚空的,不容易落到实处。袁行霈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学作品选注》,我觉得是很好的教科书,他说这是他主编的《中国文学史》的配套产品,我觉得读这本书作用要大过那本书。文学作品是珍珠,文学史就是穿珠子的线。你读通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好比有了好些珍珠,用线穿起来很好,用盒子装起来也很好。从宏观上把握文学发展规律,必要建立在阅读欣赏大量作品的基础上。读本科时还容易读书,偏偏要学理论,到了研究生阶段,可以研究一点理论了,可是又两手空空。当然,我不是一概反对读文学史,刘弘度(永济)先生的《十四朝文学史》和郭预衡先生的《中国文学史长编》我觉得你们可以看看,论断少而材料多,不至于空泛。
    读通《古代汉语》和《中国文学作品选注》这样的优秀教材后,可以选一两本经典来读,要通读,力争读通,当然是相对的。选什么经典,有感兴趣的就根据兴趣来,过去没有特别感兴趣的,就采取强制措施,看什么书死活都要看。我教中学生读书,经常听到一句话,叫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可是大家有没有研究兴趣从哪里来?张中行先生说,兴趣从习惯来,习惯从强迫来。他老先生很风趣的,举例是从前的包办婚姻,既然是包办,当然不是出于自愿,是强迫嘛;可是天天生活在一起,慢慢就习惯了,习惯了之后呢,就会产生感情,所以从前的包办婚姻,离异率就很低。他这个证据是不是可靠,我们置而不论。看你们重新研读《古代汉语》和《中国文学作品选注》时对什么比较敏感,也许到时候就可以确定将来的兴趣在文学还是语言,然后根据兴趣来确定主攻的方向。
    读点经典是必要的。读什么经典或什么样的经典本子要考虑。我对中华书局的朋友说过,中华有很多我不看的书,但没有很多不好的书。他们也经常引用我的这句话。于丹女士出了本《论语心得》,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很多学者都卷进去,采取比较极端的方式的有“十博士”。这本书我翻了翻,也不会去细看。“十博士”更不应该看。我想中华书局出的这本讲《论语》的书,总不会坏过南怀瑾的《论语别裁》吧?商店里卖童鞋,你大人偏去买来穿,还怪人家给你“穿小鞋”。其实是你买错了东西,鞋厂和鞋店并没有什么过错。“十博士”们应该看《论语注疏》《论语集释》《论语正义》的。
    我们“集体读书”的项目,我考虑了一下,决定通读《诗经》,除去特殊情况,每天一篇,一年就读完了。所谓“集体阅读”,其实还是大家自读,我们每周集中讨论一次。读《诗经》呢,你们得准备这么几个本子,今后用得着的自己去买,看看就行的到图书馆去借。现代学者的,闻一多先生的,余冠英先生的,高亨先生的,陈子展先生的,程俊英先生的,黄典诚先生的;古代的,汉学的,毛传、郑笺;宋学的,朱熹的集传;清学的,马瑞辰的,陈奂的,王先谦的,方玉润的,大体就这些。
    我看你们可以从读现代学者的入手,粗知大概,心知其意,看看诸家有什么异同,发现问题,再去古注里求解。这叫“沿波讨源”。我们中学教材里选了《氓》和《采薇》,我写有《读氓札记》和《读采薇札记》,你们可以参考。这两首诗,现代注家各见仁智,差不多每首诗都有十几个问题,我就试着解决看,文章早经发表,可是现在我又发现了不少可以探讨的地方。通过读书找问题,带着问题再读书,可能是个捷径。
    我觉得你们带着一点探究的目的读书,是不是从古典文学这个领域找突破口。我是学小学的,但小学有点枯燥,怕伤了你们的积极性。说个有趣的事,当初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刘博平(赜)先生的《刘赜小学著作二种》,那时发行靠新华书店报订数,这本书的订数不少,订户大多是小学图书馆,结果此“小学”非彼“小学”,那本书是影印博老的手书,很漂亮的章草字体,很多人不认识的。后来就经常在旧书市场上看到这本书,很便宜。我觉得从古典文学开始比较好。我们过去的老先生研究中国古典文学,有三条路子,一是把文献学和文艺学结合起来,这是程千帆先生提倡的;如果有文献学的功底,弄材料如臂使指,有文艺学的眼光,搞研究得心应手。二是把中学和西学结合起来,这是钱锺书先生的路数,他有很深的中国学问,又有很高的外文修养,做学问门面阔大。其实也不尽要像默存先生那样精通外文,傅璇琮先生似乎并不假手外文做研究,可他的名著《唐代诗人丛考》发轫于丹纳的《艺术哲学》,在《序言》里他是有交代的。三是把研究和创作结合起来,这样做的老先生太多了,举不胜举。我的老师李格老的曲子写得好。程千帆先生和沈子苾(祖棻)先生讲古典诗词很有特色,因为先生是学者而兼诗人,夫人是诗人而兼学者,珠联璧合,相得益彰。你们自己也要写点文言,写点旧诗。我写考据文章,常写文言,因为引用古书太多,写白话不易谐调。有了创作的甘苦,更容易体会作者的用心。
    总之,你们听我说了些读书的话,之后,还想进一步学,两句话,一要重新学习你们在大学曾经学过的东西,二要从头学习你们在大学里不曾学过的东西。
    
作者:OskarBecker 提交日期:2010-02-01 23:23:28
    学习了,受益匪浅!
    
    两个小地方,向戴老师请教:
    打听他们听过那些先生的课
    谐调
作者:忆王孙 提交日期:2010-02-01 23:40:23
    我们学校的语文老师现在缺口比较大,可学校领导宁愿让老教师超量工作,也不愿意随便进人,或者说找不到合适的人。(王孙按:贵校校长相当了不起!)
    
    
    我常常受命接待应聘者,了解情况,首先就是打听他们听过那些先生的课,用的什么教材。比如不久前有安徽师范大学的毕业生来,教他们的老师我都没听说过,我问吴孟复先生、张涤华先生,余恕诚先生、刘学楷先生,他们也都没听说过!(王孙按:这是学术届的血统论,血统论只在这一个领域是不反动、不反人性的!建华先生的是行家!)
    
    要问我的意见,我觉得你们还是重新补课。先去买两套书。一是王了一先生主编的《古代汉语》,这套教材现在是修订版,从初版到现在近半个世纪了,取而代之的教材还真没有;一是袁行霈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学作品选注》,这可以替代朱东润先生主编的那一套,题解、校注都写得很精彩,集评也比较丰富。两套书都是中华书局出版,都是四大册。从头读起,读完它。(王孙按:倘与座诸子听此言而不以为忤,复严格遵照执行的,必是可造之才,先生所造者非一中学语文教师也,乃一一流古典文学教授也)
    
    我考虑了一下,决定通读《诗经》(王孙按:考虑到所教者乃中学语文教师,诗经不是最好的课本,宜选《论语》或《孟子》,要求高一点,可以考虑《左传》或《史记》)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2-04 07:54:12
    作者:OskarBecker 提交日期:2010-02-01 23:23:28
     学习了,受益匪浅!
    
     两个小地方,向戴老师请教:
     打听他们听过那些先生的课
     谐调
    ——————————————————————————
    谢谢!
    打听他们听过那些先生的课=哪些
    谐调=协调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2-04 07:59:52
    回忆兄:
    王孙按:贵校校长相当了不起!
    ————————————————
    我校校长相当不得已。
    
    王孙按:这是学术届的血统论,血统论只在这一个领域是不反动、不反人性的!
    ————————————————
    忆兄把师承比况为血统论,令人浮想联翩,不过二者最大的不同是,师承有双向选择的自由和眼光,血统不能选择。
    
    王孙按:考虑到所教者乃中学语文教师,诗经不是最好的课本,宜选《论语》或《孟子》,要求高一点,可以考虑《左传》或《史记》)
    ——————————————————————
    忆兄所言极是。但我们要讨论,《诗经》可研究的多,其他书似乎更好自学,忆兄以为何如?
    
    
    
    
    
    
作者:忆王孙 提交日期:2010-02-04 11:39:59
    一、我本人就很重师承,我有一个“相当反动”的观点:总体上来说,那些老辈学者们最差的弟子,比我们都强很多。我深以成为闲堂再传弟子为荣,此点颇受微词,但我也不以为意,仍就不停地鼓吹闲堂师法。我本人也是那个政治“血统论”的受害者。
    
    二、我就随便一说,我怕先生以《诗经》为课本,最后会把学生吓跑。因为读《诗经》有大量的语言文字训诂问题,这是相当枯燥的。没有指斥先生选课本不当的意思。
作者:弱水月年 提交日期:2010-02-04 15:56:08
    拜读。还是老话,戴兄多写,大家多读,受益便多多:)
作者:井田制 提交日期:2010-02-04 15:58:20
    《诗经》还有好些少儿不宜的东东inginging
作者:又见飞刀 提交日期:2010-02-04 16:11:37
    看了戴先生的 顺宁斋藏学者文集目录,可以大胆的说一句,很多书是不必看的,写作者水平较差。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2-04 22:43:52
    作者:忆王孙 提交日期:2010-02-04 11:39:59
     读《诗经》有大量的语言文字训诂问题,这是相当枯燥的。没有指斥先生选课本不当的意思。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忆兄:不必多虑。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2-05 23:27:20
    与青年教师谈读书
    戴建华
    
     五
    
    今天我们谈谈“国学”的话题。我们学校的“国学教育”在两岸三地的中学大大小小有点影响,或许跟我近三年的工作多多少少有点关系。我现在负担太重,很想卸下一付担子。我很希望有人接着干。说起来,我不过开了一门“国学常识”的选修课,而且随想随讲,随讲随丢,没有留下讲义,几次开课讲得也不完全相同,总之是随意。我没有想到的是选这门课的人很多,没有教案和教材,板书也是繁体字,一个学期不但没有逃课的,而且中途还有人转过来,这个我说不高兴那是矫情。中学生对“国学”感到兴趣,还是令人欣慰的。
    我讲的是“国学常识”,卑之无甚高论。但心里不是没有想法。讲了三轮,我希望明年暑假有机会拿出一部稿子,跟中华书局的朋友交流过,他们也表示有兴趣,但我不确定能不能写出来,写出来我是不是满意,想不想把稿子交出去。
    现在社会上流行“国学热”,我没有参与加温。我总觉得,“国学”太冷了不好,太热了也不好。太冷了萎缩,太热了走样。现在似乎需要泼点凉水。中国人民大学成立了“国学院”,现在清华大学也恢复了“国学研究院”。在现在的学术生态下,“国学院”会不会办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国学研究院”一定恢复不了。我对北京大学的“国学”状况忧喜参半,令人高兴的是,北大有个“国学研究院”,只有牌子,没有班子,近乎是一个虚拟的研究机构,没有固定的编制,但招学生,有选题,可以展开研究,研究成果也有发表的园地——《国学研究》;我感到忧虑的是,北大也有“国学”讲习班,招总裁、董事长,收高额学费,也讲养生和风水。所以,看到大学这个样子,我只希望听我讲课的学生懂一点“国学”,倒不一定希望他们升学到“国学院”。
    “国学”究竟是什么学问?我说不清,直到现在大概也没有人能说清,因为各见仁智,难得一统。如果简单的从“国学”这个名称的发展来分析,有文化的“国学”,有学术的“国学”。西学东渐,有志之士忧虑亡国灭种,提倡“国学”,“国学”就是本土文化。在这个基础上从事学术研究,就是“吾国固有学术”,所以黄季刚(侃)先生存国故,继绝学,植邦本,固种性,就是这个道理。但是“国学”是不是一个科学的概念,它有什么样的前景,总是还值得研究。比如我是学“小学”的,似乎里面的每一个门类都有一门相应的现代学科,“文字学”,现代学术里也叫“文字学”,“音韵学”,现代学术叫“语音学”,“训诂学”,现代学术叫“词汇学”或“语义学”,当然情况肯定不能完全一样。现代语言学有“语法学”,传统小学里没有语法学,所以有人就说“训诂即文法”。现在有人捧钱宾四(穆)先生为“国学大师”,可是钱先生说没说过“国学”是一个科学的术语?有很宽阔的发展前途?
    我跟中学生讲“国学”常识,我只能下这样的定义。“国人以传统治学方法研究我国固有文化的学问” 就是“国学”。这是我的说法。我为什么这么说呢?
    首先,“国学”必须是“国人”之学,瑞典的高本汉研究汉语音韵学,那是很厉害的,你能称他的学问叫“国学”吗?外国人研究我们的传统文化,我们称之为“汉学”,外国人研究我们现在的政治、经济等等,我们称之为“中国学”。我觉得学术概念得清楚,不能把似是而非的东西混为一谈。上海古籍出版社出了本《国学研究论稿》,作者有菲律宾的陈永栽,我觉得不伦不类。
    其次,必须是“用传统治学方法”来进行研究。纵使一个中国学者,也是研究中国历史文化,倘若用西方理论,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来研究,那也是不能称之为“国学”的。我说过,黄季刚先生是最后的“国学大师”,就是因为他是纯粹用我国固有的治学方法来研究我国固有的学术的大师。我很崇敬王静安(国维)、陈寅恪先生,我也知道,如果硬要把黄季刚先生和王、陈二位大师比较一番的话,我也不得不承认,王、陈二位大师的学问是“显学”。但我们细读王、陈二位大师的著作,你慎思审问,他们到底是旧学的殿军,还是新学的开山?我当然深知他们的旧学功底何其深厚,但他们的旧学功底究竟不是他们耕种旧土地的犁耙,而是他们开辟新田园的利器。钱默存(锺书)先生也是这样,季希逋(羡林)先生也是这样,我们只能说他们是具有深厚“国学”根底的现代学术大师,把他们这样的学术大师目为“国学大师”,他们能首肯吗?但是,我要强调,这些大师之所以成为大师,“国学”的底子难道没有巨大的作用吗?这就是我希望我的学生懂“国学”而不必从事“国学”的原因。
    最后,“国学”的研究对象必须是“我国固有文化”,如果一个中国学者去研究印度,研究日本,甚至研究美国,即使他使用的是中国特色的研究方法,即使他们研究的是那些国家的的历史文化,那也不是“国学”,这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国学”就是“国学”,为了顺路,为了搭车,为了赶浪潮,为了就热闹,为了追名逐利,把许多不是“国学”的东西纳入“国学”,仿佛“国学”包罗万象,才显得强大,强分什么“旧国学”与“新国学”,“小国学”与“大国学”,都是徒劳无益。国学”的基础是“小学”,工具是“文献学”,包括目录、校勘学,在这个基础上研究“经学”,然后才是研究“史学”、“子学”和“文学”。不懂小学和经学,其实谈不上“国学”。至于研究中国古典文学,这个是容易靠近“国学”的,你拿到一本中国古代的诗文集,倘若你不用校、注、释、笺的方法,而是用现代的方法,用西方的方法去研究,这是“国学”吗?现在有人能讲解几首古诗,几篇古文,就被目为“国学”专家,难道是正常的吗?
    我总觉得现在的学术有许多误会和幽默。有人说,蔡元培时代的北京大学“兼容并包”就是对旧学的包容,因为从时代、从出身甚至从治学上讲,蔡先生更像是旧学中人。其实,在蔡先生的时代,旧学占着主要的阵地,他的“兼容并包”是在旧学的领地上,极大的庇护了新学,没有蔡先生,不是就没有了旧学的地盘,而是没有了新学的江山。所以,蔡先生是新教育的鼻祖。同样的道理,在很旧学的蔡先生的精神呵护下,第一批新学大师成长起来了,尽管他们同于或更甚于蔡先生的旧学功底,但他们到底不是为旧学打扫阵地的殿军,而是为新学披荆斩棘的先锋。
    正是基于上述认识,我希望我们的下一代受教育者,既要懂得“国学”精髓,能够运用“国学”的利器,又不要自外于现代社会和现代学术。换个角度说,王国维、陈寅恪、钱锺书先生他们那一代大师,值得我们学习和效仿的不仅仅是他们的旧学功底深厚,而是他们的承先启后、继往开来,否则即或不是抱残守缺,也是故步自封。我读《柳如是别传》和《管锥编》,我有一个体会,这两部巨著,在很传统的结构框架中有很现代的学术精神。
    所以,我们如果要跟中学生讲“国学”,就要贯彻这样的思想:我们要知古懂古,但不要泥古复古。在学习和研究中国古代文化的时候,既能运用我民族固有的精神和方法,也要开辟新阵地,拓展新区域,运用新材料,使用新方法。
    我们讲“国学”,不放弃“国学”,就是因为“国学”的精神和方法,还很有用,也很有效。现代中国的一些学术文章和著作,之所以有时不太令人信服,我看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不懂得甚至违背了“国学”的精神和方法。我在这里姑以屈原研究为例子来说明。关于屈子,现在说法多多,还很极端。有人很赞美他,原因不必多说。也有人怀疑他的存在,因为有些史实还不是很清楚。日本的大宫真人先生还说他到过日本,这很有意思,大宫先生写过一部《屈赋与日本史前史》,详细考订屈原去日本的路线、行踪、游历等等,还花钱请了中国的一些学者去考察,我因此想到《红楼梦》上的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稍有“国学”常识,读大宫的书也不会信以为真。朱东润先生是怀疑论者,他写了《楚辞探故》一组好几篇文章,考订《离骚》的作者是汉代的淮南王刘安。因为荀悦的《汉纪》和高诱的《淮南子序》说刘安作“《离骚传》”,“传”繁体作“傳”,应是“傅”字只误,“傅”就是“赋”的假借,所以刘安作的《离骚传》就是《离骚赋》。其实,这个“传”是解释的意思,和《诗经》“毛传”的“传”同义,刘安大概是为《离骚》做了注释。需要很繁复的考订吗?不需要。《离骚》的第一句“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刘安是刘邦的孙子,跟“帝高阳”有什么关系?“朕,我也。”在秦始皇十三年前,人人得而称之,十三年后,皇帝专而有之。刘安是宗室,他会这么公然无礼?我看,几千字的论文,就此一字,就把它推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啊。老先生是旧学功底深厚的人吧,还不免粗疏。我们今天,该小心了!我看如今很多著作,出现一些问题,固然原因多多,但不懂“国学”,或“国学”钻研不深,是很重要的原因。
    当然,“国学”不是万能的,不是什么都好,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例如懂“国学”的人尊师重道,也难免有门户之见,甚至党同伐异;实事求是,言必有征,也难免烦琐寡要,等等。我讲“国学”,有一讲专门讲“国学利弊”,这是现在讲“国学”的书没有的。
    至于“国学热”造成的问题,也是很清楚的。一是编辑“国学巨著”,什么《传世藏书》,什么《四部文明》,什么《四库存目》,等等等等,多大的书都敢编,不差钱嘛,是不是大多是劳民伤财啊?还有更坏的,听说还有《谶纬全书》什么的,就是算命大全啦,也打着“国学”的旗号。二是到处讲“国学”,开会讲,电视讲,办班讲,好像“国学”到处有用,“国学”可以做生意赚大钱,可以用兵法打胜仗,可以使“卫星上天”,就是不能让人不随地吐痰!我们学校就请吉林什么大学的“国学中心”的什么主任——金海锋来讲“四书”,我耐心的听了一个小时,觉得满口胡说八道,实在忍无可忍,只好扬长而去。我说“国学”应该也可以做一点普及工作,但不能用“二人转”的方式啊!
    现在讲“国学”的书很多了,学校图书馆买了不少,中华书局也出了一套《国学小丛书》,还有一套《跟大师学国学》,你们假期随便翻翻,下次我们来交流读书心得如何?
    
    
    
作者:薛士东 提交日期:2010-02-06 10:34:29
    阅读
作者:薛士东 提交日期:2010-02-06 11:05:14
    先生的文章读起来很有收益,期望继续!
作者:弱水月年 提交日期:2010-02-07 16:14:33
    继续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2-07 20:19:13
    应是“傅”字只误=应是“傅”字之误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2-08 11:25:57
    作者:又见飞刀 提交日期:2010-02-04 16:11:37
     看了戴先生的 顺宁斋藏学者文集目录,可以大胆的说一句,很多书是不必看的,写作者水平较差。
    ————————————————————
    不回答您似乎不很礼貌,回答又不知从何说起。这么说吧?假如有人问我,如果不得已,你收集的这些学者文集一定要去掉一种,你先去哪种?我肯定知道,并且可以一直去到只剩一种。可是现在我不想去掉,我还想增加呢?中华书局今年要推出《顾颉刚全集》,还在作《王力全集》的出版规划,我都很期待。
    我也没有胆量说这些学者的水平较差,因为我写不出来。
    
作者:丁丁 提交日期:2010-02-09 08:09:38
    几天没来,戴老师的谈话又进了。对于国学的看法颇认同!
作者:丁丁 提交日期:2010-02-09 08:25:32
    九十年代初自己曾到过李格非老先生家里,一晃快二十年了。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2-09 21:39:14
    作者:丁丁 提交日期:2010-02-09 08:25:32
     九十年代初自己曾到过李格非老先生家里,一晃快二十年了。
    ——————————————————————
    格老的家,八十年代是武大一区26号,是独栋别墅,我请益的时候经常去,要绕过半个山头,房子在山上,当然很安静,可是生活不方便。先生的家人也不在身边。长女李青、长子李而周都是医学名家,都忙,次女李山在北京工作,次子李也周还在日本。先生的两个女儿名字连起来是“青山”,两个儿子的得名之由是师母姓周。记得有一次我从宜昌去看先生,事先没有打招呼,因为是利用周末的时间,碰巧先生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了。也周兄生前多次对我说过:“你是我父亲最小的、最喜欢的学生。”这我当然有体会。先生看到我很高兴,吩咐师母招待,家里什么都没有,找了半天想起还养着几条江鲫,师母只好做鱼汤,煮面条。先生问我鱼汤如何?我说恨少。先生说:“无鱼不可做汤,鱼不鲜则汤不厚,而鱼少又不可汤多。写文章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当时情景,可谓历历在目。
    您九十年代去的时候,是北山区8栋23号的两层小楼呢,还是三层的新楼呢?23号我也多次去过,后来拆了。您的帖子引起了我的回想。
作者:阜宿之间也 提交日期:2010-02-10 01:03:21
    戴老师请指教:
    以下俱在“……之四”中
    
    1、我们常说“明(名)师出高徒”,这样的机遇,现在的博士生也难以望其项背吧?
    ——————“望其项背”用在这里没有问题吗?
    2、拨乱反正后,1979年到1989年那十年,也还是不错的,许多被剥夺工作多年的老先生重新回到岗位,精神焕发。以后就每况愈下,到如今可说不堪回首了。
    —————— “不堪回首”,还是“不堪面对”啊?
    3、启元伯(功)先生当年当博导,他跟陆宗达先生的哲孙陆昕先生说,带博士,你爷爷行,我不行,我是“驳倒”,一驳就倒。元伯先生是很有趣的,他说他当博导是不配,还说他当书法家也不够格。他是春秋笔法啊。
    ————————启功先生,似乎字“元白”,“元伯”则首次听闻。
    4、比如不久前有安徽师范大学的毕业生来,教他们的老师我都没听说过,我问吴孟复先生、张涤华先生,余恕诚先生、刘学楷先生,他们也都没听说过!现在好一点的老师都去当博导。
    ——————张涤华、余恕诚、刘学楷诸先生乃安师大中文系(今称“文学院”)不同时期镇山之宝,中文系学生入校,往往先受训该点,故戴先生所言前去贵校应聘的安师大中文系毕业生,“没听说过”上述几位大名,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也!
    
    
作者:丁丁 提交日期:2010-02-10 20:25:23
    北三区的房子。我是他孙女李李的老师,哈哈。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2-10 20:55:42
    作者:阜宿之间也 提交日期:2010-02-10 01:03:21
    多谢指教!
    
    3、启元伯(功)先生当年当博导,他跟陆宗达先生的哲孙陆昕先生说,带博士,你爷爷行,我不行,我是“驳倒”,一驳就倒。元伯先生是很有趣的,他说他当博导是不配,还说他当书法家也不够格。他是春秋笔法啊。
     ————————启功先生,似乎字“元白”,“元伯”则首次听闻。
    
    ——————————————————
    启功先生字元白,又字元伯,还作“苑北”。我一般写作“元伯”,以为尊敬。
    
    4、比如不久前有安徽师范大学的毕业生来,教他们的老师我都没听说过,我问吴孟复先生、张涤华先生,余恕诚先生、刘学楷先生,他们也都没听说过!现在好一点的老师都去当博导。
     ——————张涤华、余恕诚、刘学楷诸先生乃安师大中文系(今称“文学院”)不同时期镇山之宝,中文系学生入校,往往先受训该点,故戴先生所言前去贵校应聘的安师大中文系毕业生,“没听说过”上述几位大名,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也!
    ————————————————————————————————————
    确实出乎意料,如非亲耳听到,简直难以置信。吴孟复先生是安徽大学的老教授,虽在师大讲学不少,近几年的大学生不知道还情有可原,张涤华先生是老前辈,后辈不知,也罢。我估计是这几位先生的弟子或再传弟子在教本科,可难道他们不提起师辈吗?只能说“莫名其妙”。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2-10 21:00:22
    作者:丁丁 提交日期:2010-02-10 20:25:23
     北三区的房子。我是他孙女李李的老师,哈哈。
    ————————————————————————
    向您致敬!您是武大附中还是华师附中的?
    我教中学,可格老的几个孙辈,包括也周兄的儿子读书,我都爱莫能助,远在京华,河山迢遥啊。谢谢您!
作者:牟旭兵 提交日期:2010-02-10 22:29:47
    三四十岁,小学老师,“青年教师”一条,基本符合。
    但我连底子浅也称不上——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底子,这是我自己很惭愧,也很不安的。但我愿意聆听先生教诲。只是“知难行易”,能做多少,也很难讲。况且好多书,没有古文基础,就看不懂。
    
    寒假正在看南怀瑾先生的《论语别裁》。先生讲“我想中华书局出的这本讲《论语》的书,总不会坏过南怀瑾的《论语别裁》吧?”希望先生具体谈谈南怀瑾《论语别裁》的坏处。谢谢!
作者:ele 提交日期:2010-02-11 00:30:36
    南老半仙
作者:种瓜得瓜 提交日期:2010-02-11 13:13:00
    我感到忧虑的是,北大也有“国学”讲习班,招总裁、董事长,收高额学费
    
    已经开到我们这里了。。。。
作者:丁丁 提交日期:2010-02-12 11:48:24
    都不是,在武大附小。
作者:丁丁 提交日期:2010-02-12 11:52:45
    我和牟兄一样的年龄和职业。不过读书、藏书还是还要多向牟兄学习。
作者:牟旭兵 提交日期:2010-02-12 12:36:48
    丁丁太客气了。读书、藏书在大家面前谈,觉得脸红,因为自己实在是太浅薄了。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2-26 21:09:45
    送给各位书友的书,昨天已经寄出,共计16件,请各位注意查收。
作者:井田制 提交日期:2010-03-01 14:42:46
    多谢戴老师赠书!书昨天收到,好看,正在拜读中。
作者:逝川 提交日期:2010-03-01 15:19:40
    刚刚收到戴老师赠书。正在拜读,十分对我胃口。再次说声多谢!
作者:戴建华 提交日期:2010-03-02 11:40:07
    作者:牟旭兵 提交日期:2010-02-10 22:29:47
     三四十岁,小学老师,“青年教师”一条,基本符合。
     寒假正在看南怀瑾先生的《论语别裁》。先生讲“我想中华书局出的这本讲《论语》的书,总不会坏过南怀瑾的《论语别裁》吧?”希望先生具体谈谈南怀瑾《论语别裁》的坏处。谢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牟兄客气了。本拟写个帖子回您,可是近来大忙,来不及了。转发张中行老人的一文供参考。如果我要写,我不会从“义理”的角度说话,此非我所长。我就说南著的硬伤,当然,张先生的文章里也举例说明了,实际上例子是举不完的。
    
    让人哭笑不得的南怀瑾
      ——兼问出版著作的复旦大学出版社
       张中行
       还是三四年以前,我写《禅外说禅》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台湾有个老人物南怀瑾,学兼儒道释,著作不少,可以找来看看。这善意我同意,可是因为懒而兼忙,竟没有找来看。日前,以偶然的机会,得见他的据说是最重要的著作《论语别裁》,为1990年复旦大学出版社据第十八版改排本,精装上下两册,定价26.80元。依旧习惯,看到没见过的书,总是急着翻开看看。而一看就大吃一惊。——不只一惊,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全书近千页,是用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的格调写的,这我不想说什么,因为论文也有如上饭桌,有人爱吃甜的,有人爱吃辣的。单说惊,一,再,三,都来自我略翻看的百页上下。不再往下看,恕我说句任性的话,是没有兴致再往下看。以下说一瞥的所见,或说惊的来由。想分为三个方面。
      其一,这部书是本世纪七十年代完成的,而意见却还是五四前后极少数人圣道天经地义、反对打倒孔家店那一路。孔家店应该不应该打倒,问题很复杂。化复杂为简单,我觉得,对于孔子的某言某行,评价,至少也要换用三副眼镜,而所见就未必一样。举例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论语•阳货》),戴上基本上脱离时代的心理学加社会学的眼镜看,所见也许有是有非;戴上所谓历史主义的眼镜看,也许竟看到对的一面;戴上古为今用的眼镜看,不说它错就太荒唐了。可是南怀瑾则只戴一副歌颂的眼镜,他在“再版记言”里说:“孔子学说的可贵,毕竟是万古常新,永远颠扑不破。”真是这样吗?以“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白天子出”(《论语•季氏》)为例,明朝早年曾高升为八股文的专用题,确是被看作“万古常新,永远颠扑不破”;至于数百年后,像我这惯于“攻乎异端”的,就不这样看,而是认为根本就没了这样的“有道”,因为天子之流,如果有力征伐,他对内的权力就会大到无限,其结果就必致为所欲为,多干坏事,而更糟糕的是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他,反而要歌颂。孔子说“天下有道”,来由之一是幻想古比今好,之二可能是从俗,对于天子之流,不能不歌颂。想不到南怀瑾竟不折不扣地接受了这样的圣道,所以主张尊王、忠君、孝亲、等等。此外,人的思想总是成套的,所以他说,“由旧的文学作品改成白话文后,有什么功用呢?”(2页)这是为林琴南助威,反对白话。只是在这方面他未能贯彻始终,因为他这部大著是用白话写的。还是专说思想,可惊的是半个世纪之后,用自己反对的白话,宣扬几十年前少数遗老用文言宣扬的读经尊孔那一套。
      其二,讲《论语》不能不牵涉到古事,专说小范围的典籍,南怀瑾的看法,都是《古史辨》以前,流行的信而好古那一路。借用桐城派的术语,是只要义理、辞章而不要考据。例如他说:“而孔子最大的重要著作为《春秋》。”(15页)“当孔子写《易经•系传》的时候,正是春秋时期动乱的时候。”(66页)不错,这看法可以在旧说,如《史记•孔子世家》中找到根据。不过,可以找到根据是一回事,可信不可信是另一回事。分辨可信与不可信,要有理的依据,这依据是古事的实况。专就《春秋》和《易》十翼说,有关的实况很复杂,五四以来,考证的文章不少,只说我认为可信的。春秋时代,各诸侯国都有史官,掌管记录重要的史事(包括国外的),这一点,连相信孔子作春秋的孟子也承认,《春秋》是鲁史,孔子没作过鲁国史官,有什么权力,甚至有什么能力,作鲁国的史书呢?至于《易》十翼,比如最典重的《系辞》,无论看思想还是看文风,都不可能是《孟子》以前的。我以为,讲历史,史识当然很重要,但史识要放在知识的基础上,不如此就成为架空说,价值就很有限了。关于古代典籍的编著情况,南怀瑾的说法还有更使人惊讶的,那是:“要研究中国文化,孔子所编的《礼记》(案指小戴《礼记》)是不能不看的。”(47页)这也有根据,想是《孔子世家》的“乃叙书传礼记”,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可证,为抬高孔子的地位,连汉人戴圣编的史实也视而不见了。
      其三,更使人吃惊的是对《论语》原文的有些解释(指释文义,不是发挥义理),真是前无古人。这古人主要指汉人,马郑之流,笺注古书,虽然不敢保百分之百正确,却严守语文规律,或说训诂规律,所以绝大部分可信。也可以包括宋人,程朱之流。看宇宙人生,程朱有自己的一套,所以就是笺注古书,也难免借机抖搂自己肚子里的,但对于这机,他们也没有扔开语文规律的胆量。所以即如朱文公,讲《论语》,成书,称为“集注”,以表示没有数典忘祖之意。还可以包括陆王之流。陆更靠近禅宗,变理学为心学,但究竟出身于儒,为温良恭俭让所缚,羡慕禅师的呵佛骂祖而没敢说呵圣骂贤,只说“六经皆我注脚”。其实,这说法只表现一种重修持的自信精神,至于真讲六经,他还是不能不规规矩矩,比如“乾元亨利贞”的“贞”,他总不会讲成贞节的。南怀瑾则不然,而是不管语文规律,自己高兴怎么讲就怎么讲,这就笺注的路数说,或只是就胆量说,确是前无古人。评论要有证据,以下举证。证据太多,想只举三处,以一斑代替全豹。
    一处,见第34、35页,是讲《学而》篇的“无友不如己者”。这句,旧解都是“不要交不如自己的朋友”,意思欠圆通,因为都这样想,就不会有朋友一伦。不过意思圆通与否是一回事,某种说法应如何理解是另一回事,前一事软,后一事硬,二者不能兼顾,即如孟子,也是用“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的办法处理,因为后一事硬,不敢碰。南怀瑾不然,是碰硬的,即把通“毋”的“无”解释为“没有”。因而说:
      那么“无友不如己者”,是讲什么?是说不要看不起任何一个人,不要认为任何一个人不如自己。上一句是自重(案这一句费解),下一句是尊重人家。……“无友不如己者”,不要认为你的朋友不如你,没有一个朋友是不如你,……以下还有如此解的证明:
      那么,我如何来证明这个“无友不如己者”是这样解释呢?很自然的,还是根据《论语》。如果孔子把“无”字作动词(案这句更费解:一,《论语》是弟子所记,非孔子手写;二,作“没有”解仍是动词),便不用这个“无”了。比如说,下面有的“毋意”、“毋我”等等,都是这个“毋”字。……过去一千多年的解释都变成交情当中的势利(案如朱注说“友所以辅仁”,不知这“势利”从何处来),这怎么通呢?
      以下就看看南怀瑾是怎么通的。通有二义:一是古人的某一说法是否合理,合理为通,不合理为不通;二是古人的某一说法,后人有不同的理解,合原意为通,不合原意为不通。以此来衡量南怀瑾的讲法,前一种,牵涉意见分歧,人各有见,难得一言定案;后一种则可以一言定案,是必不通。理由不只一种。第一,“无”作“没有”解,南怀瑾的语文方面的理由是,作“不要”解《论语》都用“毋”,这是否认古人用字经常任意通假的情况。这里化面为点,只说《论语》,南怀瑾的作“不要”解都用“毋”,依逻辑是个全称肯定判断,可惜他忘了,就在同一书中,特称否定判断并不少,如“无见小利”,“无为小人儒”之类,也可以解为“没有”吗?第二,退一步,姑且承认可以解为“没有”,照文言习惯,“无”与“友不如己者”是动宾结构,“友不如己者”是修饰语后置,全译是“没有不如自己的朋友”,意思仍是“所有朋友都是高于自己的”,与原文并没有两样。第三,而南怀瑾则译成“不要(竟未译为‘没有’)看不起任何一个人,不要认为任何一个人不如自己”,简直不明白这译文是由哪里飞来的。第四,“无友不如己者”这一节,着重说君子要怎样,不要怎样,如果“无”作“没有”解,就不成话了。
       另一处,见第44页,仍是《学而》篇,讲“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看他怎么讲:
       “父在观其志”的这个“志”,古人的文字“志”为“意志”(案为“志愿”或“心意”,不是“意志”)就是包括了思想、态度。……所以“父在观其志”这话是说当父母在面前的时候要言行一致,就是父母不在面前,背着父母的时候,乃至于父母死了,都要言行一致,……
       “在”与“没”对举,连中学生也不会讲错,而这位南怀瑾竟解“在”为“在面前”,“没”兼在背后,“志”为“言行一致”,还吸收现代男女平等精神,“父”之外又冒出个“母”来,真是匪夷所思了。
       再说一处,见第123页,讲《八佾》篇的“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还是先抄他的讲法:
       孔子说那些蛮族落后地区的人,也有头子,有君长、酋长。但光有形态,没有文化,有什么用,不如夏朝,殷商,虽然国家亡了,但历史上的精神,永垂万古,因为它有文化。……像孔子在这里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夏朝虽然亡了,……
       原来他不信通假甚至不知通假,把通“无”的“亡”读为亡国的亡,于是“有君”就不得不同“亡(国)”对称,且不说义理,连行文,古人也不得不随着他滑天下之大稽了。
      
       写到此,会有高明的读者笑我费话太多,甚至多事。但语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说几句,是对排印此书的复旦大学出版社的。排印之前,他们看了,有“出版说明”中的赏识语为证。这赏识语是:“尤为新颖的是,作者将对原文的串讲撮编为一个个历史故事,蕴意深邃而妙趣横生,这在众多的《论语》章疏中是别具一格的。”人各有见,我说说我自己的。妙趣是否横生不好说,只说蕴意深邃和别具一格。先说意,我的想法,深浅事小,性质为何事大。这,作者没有隐瞒,是:“孔子学说的可贵,毕竟是万古常新,永远颠扑不破。”难道写赏识语的人也相信这个吗?如果竟至相信,推己及人,问题就太大了。再说别具一格,这说得不错,可惜这“别具”是建筑在不管原文、随口乱说的基础上。又是人各有见,也许有人正是从这方面发现了妙趣;至于我,算作杞人忧天也罢,顽固守旧也罢,总不愿意在有生之年,听见下一代,由于读了这“妙趣横生”的著作,竟至发出“不如诸夏之亡(wáng)也”的书声。
    
作者:牟旭兵 提交日期:2010-03-02 19:27:38
    谢谢先生。
    这篇文章先前已在网上搜到,看过。
    《论语别裁》寒假已阅过一遍。没觉得大坏。
    
作者:gudaihanyu 提交日期:2010-09-23 11:22:22
    顶一下,读书人的帖子该重顶。
作者:a-swq1474 提交日期:2010-09-23 14:41:38
    先生人好,到哪都是戴建华;先生文好,谦虚为怀朴实无华,学习。
作者:唐代古都 提交日期:2010-09-23 15:08:21
    顶一下,学习了。
作者:火山岩 提交日期:2011-11-05 07:11:38
    真好文章!
作者:火山岩 提交日期:2011-11-07 05:58:49
    顶上去!
作者:书迷小龙 提交日期:2011-11-14 17:26:56
    文章拜读,虽一家之言,然获益良多。
作者:图书看守员 提交日期:2011-11-14 18:13:27
    给老师还要当老师,你以为你是国学大师还是教育部长啊!一个不知哪里钻出来的废话篓子,还要起这么个狂妄自大的题目,可见这个社会已经廉耻丧尽!
作者:图书看守员 提交日期:2011-11-14 22:04:34
    这位老村夫子书斋用钱大昕的书斋名,自费出个书也抄袭名气比他高的学者的书名,然后还幻想一群年轻男女围着他,听他讲国学讲北京的房价,而这两样都是小年轻们期盼而不可得的,然后心理很满足很满足。这种自我膨胀的精神状态无以名之,还是就叫做精神病好了。
作者:图书看守员 提交日期:2011-11-14 22:39:48
    你们现在的实际情况是什么样的呢?我的感觉是,本科阶段应该博学的,实际没有做好;硕士阶段呢,学得又专,可是这个“专”,并不是由博返约,如果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专,其实就是知识面窄了,这是实话实说。这样的“专”去做研究工作如何我不知道,教高中肯定是不行的。我对你们有个希望,希望你们在中学好好的教书,不是把这里当成跳板,在中学教书,时间长了,光是作育人才就会有成就感,何况也还可以做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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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单位都有这种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老王八蛋,为了配合单位领导的统治术,对新来的大学生毫无礼貌无情打击,卖弄自己几十年积累的一点点经验沾沾自喜,占据最好的资源挡在年轻人前面从不让路,也不管大学生的死活工资只是老王八蛋的几分之几。这种倚老卖老的王八蛋,总有卖不了那一天!
作者:忆王孙 提交日期:2011-11-15 00:52:41
    楼上这样做太不好了!您大可以说戴老师所说有什么不对,但不可以骂街的.
    
    我不知别人如何,至少我,像<《汉语大字典》阙证例说>这样的文章写不出来.
    
    您说的现像的确有,但请注意,现下学校吆五喝六的,多已不是所谓"工农兵"大学生,而是第80年前后的大学生,这拨人的问题不是一般的严重.工农兵大学生一般的,多已退休,还没退的,多是非常优秀的,学校实在舍不得让他退,有的,甚至是领导心里恨死了,但让他退了,学校就少了一块牌子,才像老爷似的贡着.
作者:图书看守员 提交日期:2011-11-15 01:21:01
    奉长者命,奉贤者命,跟你们几位谈谈读书。
    你们现在的实际情况是什么样的呢?我的感觉是,本科阶段应该博学的,实际没有做好;硕士阶段呢,学得又专,可是这个“专”,并不是由博返约,如果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专,其实就是知识面窄了,这是实话实说。这样的“专”去做研究工作如何我不知道,教高中肯定是不行的。我对你们有个希望,希望你们在中学好好的教书,不是把这里当成跳板,在中学教书,时间长了,光是作育人才就会有成就感,何况也还可以做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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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三家村的戴夫子大概就是领导供着的一块牌子,所以投桃报李,戴夫子也就把校长称为“长者”和“贤者”,做人技巧之高倒是值得小年轻们好好学习。但是是什么样的优越感让这位从小苦大仇深自学成才的老家伙如此蔑视大学出来的研究生呢?是什么让你断定人家本科没学好,硕士又太窄,教高中更不行呢?你知不知道你说话多么没有礼貌?年轻人表面不说什么,是觉得你们那一代是从野蛮年代过来的,人性基本丧失,人格早已残废,根本不知道尊重别人是个什么概念。人家在学校也是有导师的,没想到毕了业见到你这位村夫子,却一笔抹杀了人家导师教育栽培之功,反倒要你用王力的《古代汉语》来补课?你也太不知羞耻了!
作者:东东弗斯 提交日期:2011-11-15 16:49:36
    这本书《龙榆生词学论文集》想买来看看。拜读了与青年教师谈读书 。呵呵
    
作者:zxy 提交日期:2011-12-01 19:50:15
    戴老我欲拜读您的书不知可否?
作者:clino 提交日期:2011-12-04 02:53:52
     【图书管理员】,您太偏激了吧!
     作为一个只听过戴老师几个月语文课的插班生,我由衷地感到幸福!为自己能遇见这样一位可亲可敬的先生而庆幸、感动。能把语文教得这么有滋有味有特色的老师,全中国有几个?
     请您先去听一听老戴的学生们如何评价他的好吗?去人人网搜一搜多少学生发各种状态、文章来关心、感念这样一位老师好吗?
     哦,或许您已经足够强大到连一本《古代汉语》也装不下了,那可真是可喜可贺呀!可是,强大是内在的饱满,虚张声势里一定有脆弱的东西。请不要随意倾倒您的垃圾情绪好吗?那些您暂时无法“消化”的事情,就请您靠真正的智慧让自己的肠胃“动起来”好吗?增加自己的消化能力吧!请不要随便吃点儿果导片就跑到这儿来“一泻千里”~那很恶心的,好不好。当您内涵地强大起来的时候,也一定不要忘了对人最基本的尊重哦~更不要说是对一位值得尊重的长者了。也只有到那个时候,您才会真正明白什么叫做“不知羞耻”。
     哦,言论自由时代总是很容易衍生出语言暴力~或许我的回应很幼稚,或许我也本没资格在这里发言,或许我应沉默以对。
     但,敢爱,敢恨,这就值了,对吗?
     总之,老戴,真好!遇见老戴,真好!我真是既感动、又惭愧!至于那位激昂的暂时看不出来有什么慧根的愤怒青年,直接无视掉好了~真理宽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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