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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力:得书记(《上海书评》连载)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4-10-19 11:54:12
    韦力:得书记(《上海书评》连载)
    
    两个消失的书友(得书记之一)
    
           这些小文都是我趴在桌上用笔写出来的,因为上下床的不便,我在写这些文章时基本上没有去查资料,全凭记忆写出。写完之后,仅有为数很少的几篇做了进一步的核实。所写的故事全部是真人实事,包括时间、地点、人物、书名等细节。虽为实写,但其中的这些细节我却不能保证自己记得准确无误。文中提到的书友,假若看到我所谈的不准确之处,大可一笑置之。因为我写这些故事的目的,是想以书念友,记述一段书林掌故,以供今后有志于写当代藏书史者所采摭。虽有戏谑之词,也纯属调笑,以期博读者莞尔,绝无有意冒犯他人之心。
    
      我渐渐觉得,自己把藏书之事看得太过郑重,将其视为名山伟业。诚然,研究书史应当严肃认真,但藏书之事,更令人陶醉的还是那些得书与失书的过程。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欢愉如此之少,若再让严肃认真侵占一大半,则人生之乐所余几何。所以,得书之乐与失书之痛,就像汪峰所唱的那样,“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死去”,这首歌名好像叫《北京北京》,我觉得可以把它改名为《古书古书》。
    
      古书是靠人来流传,藏书史实际上也是藏书家的历史。那么,我的得书记也同样是跟书人交往的点滴记录。卞之琳在诗中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因此,一切全是互为因果。
    
      这些得书记中,大部分我给提到的人去过电话,征求他们是否愿意让我这么胡写。得到的回答也是多种多样,大多数同意让我随意写即可,有一些则强调要写成正剧,还有些人同意我来写,但要求写成化名,另有几位坚决不同意我把故事写出来,那么那些有趣的往事,也只能继续停留在我的记忆中。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4-10-19 12:08:30
     硃印本《甓庵诗录》
    
      1996年,天津古籍书店,准备办迎春展销会。按往年惯例,每年的展销会都会拿出一些新货来。这是书友们的重大节日之一。这次我打听到,店方从某藏家手里,收购到一批晚清民国间的精刻本。
    
      在几年前,此类书还少有人关注,价格要比清代刻本便宜许多,每册的均价在八十元到一百二十元之间,但这几年,北方出现几位藏家,突然间争抢这类书中的稀见品种。藏书圈如果能称为是一个行业的话,那就是典型的池浅王八多,一部书,只要有几个人看得上,价格立马扶摇直上。有人买有人卖,这就是市场;买的比卖的多,这就是牛市。而1996年这个阶段,正处在民国精刻本的涨价初期,从1994年到2004年之间,应该算是民国精刻本的黄金时代。我当然不能免俗,众人争抢的书,那必定是好书,于是,我也跟着起哄。这次展销会开展前的几天,我就跑到店里做义工,帮着店员们将书上架。当然我没有雷锋同志的完全彻底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其实就是贼来踩点儿,我是想牢记清楚,哪部书放在了哪个位置,待开卖的时候,比较容易顺手牵羊。这么做,也是出于不得已,虽然我是店里的常客,能够捷足捡点小便宜,但这么做也同样树敌,因为大多数书友,都痛恨我的这种不公平。其实这种行为就像挤公交汽车,自己没上来时,除了拼命往上挤,同时心里默念千万别关门,而自己挤上车门的那一刹那,心里的默念立刻翻盘,赶快关门吧!展销会前书店经理告诉我,我不能提前选书,只能到开展的当天购买,并说是总店领导规定的。鉴于我以往的劣迹,我觉得这条规定就是冲我来的。
    
      我当然不会因为这条规定而束手,急中生智地想出了提前义务劳动的妙招。三天后开展时,门口果然等候着七八十位书友,不少是相熟者,还有一些是从北京专门赶来的。那时网络还处于初创期,这些人哪里得到的消息,真是匪夷所思。买书最怕这种狼多肉少的局面。我在人群中竟然看到了唐海先生,因为他目标太大,如果按照重量排座次,唐海在书友中定能拔得头筹,虽然我觉得自己也算准伟岸,但跟唐海比起来,恐怕至少要乘以三才行。这种场合,我很不希望见到他,因为黄荛圃佞宋而唐海佞民国精刻。但细想一下,心里还算踏实,毕竟自己埋好了地雷,嘿嘿,不见鬼子不拉弦儿。只是,这里的鬼子指的是自己。
    
      胡思乱想间,猛听到一声大喊:冲啊!众人蜂拥随即挤入店内。冲进之后,书友们面对两大排满满的书架,左顾右盼,就像上唇顶着天,下唇顶着地,完全无从下口,只能站在书架前,盲目而随意地抱下一些书,急速地打开函套,翻到卷首看一眼,觉得不是想要者,就随手插回架上。这种挑书方式效率极低,因为挑不了多少部,其他的书已经到了别人手里。而我的心仪之书,因为位置记得很牢,走到架前有如探囊取物,可谓百发百中,虽然也有几部被他人夺去,但清点战利品所得超过八成。这个成绩,评个优-总说得过去。我知道自己这么说有些厚颜,但是对敌斗争总要讲方式方法,敌人潜伏我方,可称之为间谍,但革命同志打入敌人内部,那就叫地下工作者,自然就成了英雄。
    
      那场展销会,我买了三十多部书,泰半是民国精刻本。待书友们渐渐散去之后,我到前台结账,找来些旧纸箱装书,竟然装了满满六大箱。捆绑之后,请店员们帮我搬到一楼店门口,去电司机请他把车开过来。这时我才看到唐海也站在门口,像专门等我似的。他看我出来,晃动着巨大的身躯,径直走向我,然后低声跟我说,他想看看我买了些什么书。这个要求有点过分,通常而言,只有很闺密的朋友才好意思提出这种无理要求,而我跟唐海最多算个三分熟。我犹豫着还没想好如何婉拒他,他好像也不在乎我脸上的不悦,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还连说了三声,“我只是想看看。”细想之下,自己所买之书,也没有什么违碍品,于是我跟他说,把这些箱子都打开很麻烦,车马上就来了,给你拆一箱看看吧。唐海也不说话,站在箱子前直接拆开了一箱,自顾自地一本本翻看,那姿势,比在店里挑书还要随意。他翻到了这部硃印的《甓庵诗录》,把此书攥在手里,也不再看其他的书,只是把这部书翻来倒去地看了各个细节,像是要发现什么破绽似的。我耐着性子等他翻看。看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真诚地望着我说:“这部书我想要。”太过分了!堪比虎口夺食,简直匪夷所思,我一口回绝。他不以为忤,双手抱紧此书,坚持要拿走。我问他为什么如此,他说函套内册贴着藏书票,而古书有西洋藏书票者不多见,边说边打开函套,指给我看。这张藏书票我倒没有注意到,但即使没注意到,书也不应当归你呀。他看我态度坚决,于是说,他要去找经理,为什么自己就没能挑到这种带藏书票的书。这句话在我听来,具有威胁意味,心里有些生气。但若他真的去找经理,有可能又给店里找来麻烦。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当稳住他。于是,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口气真诚地跟他说,自己也没注意到这藏书票的事情,很可能买下的这些书中还有,等我回去后仔细查看,如果能再找到一部的话,这一部肯定会转让给他。他不太相信地看着我,我冲他肯定地点了点头。于是,他把那部书还给了我。但动作和表情,蛮是依依不舍,就跟他赠送给我一部好书似的。
    
      在书友中,唐海最要好的朋友就属王洪刚,无论是在各个书市、书店、还是古玩市场,只要你看见其中一位,那么另一位一定在不远之处,那种形影不离的形象,就差手拉着手了。但在拍卖场中,这两人却从不并排坐在一起,而是各分东西地坐在不同角落。底下是兄弟,上阵是对手,因为大家都有想得到的书,如果坐在一起,兄弟间白刃相向,总还是伤和气。好在两个人的藏书重点并不相同,虽然偶有交叉,但重叠的部分很小。唐海的重点,是买自己钟情的民国精刻本,而王洪刚则最看中活字本。有一次,拍卖场中出现了一件重要的漏儿,那就是中国已知最早的叠积字本。叠积字本本来就很是稀少,而此次是第一次出现在拍场中,那本书的外观很不起眼,卖家和拍卖行都没看上眼,所以起拍价标为一百元。我觉得捡漏儿的机会来了,没想到拍场中一直有一个号牌跟我争抢,直举到一万七千元,我才拿到手。回头看一眼这个可恨的人,竟然是王洪刚。他也铁青着脸看另一侧,故意不看我。像王洪刚这种眼力极佳的人,能把拍场上的一切漏儿都填平。不过,这些钱我花得也不冤。后来韩琦先生修订《中国印刷史》,书里用的叠积字本照片就是我的这部书。
    
      唐海在现场举牌,一般很是隐蔽,他从不把牌高高举起,而是号码冲下地放在膝盖上,猛然向拍卖师出示一下,立即又压了下来,所以现场只能听到拍卖师的报号声,而他人回望时,却完全看不到举牌人是谁。但若拍到白热化的状态,唐海就会一反常态地疯狂起来,他会从座位上突然站起,直接走到拍场的后墙边,用左手扶着墙,右手高举号牌,一点都不再折臂,似乎是想让全场的人看见——就是他在举。那种试看天下谁能敌的气概,绝对给竞争对手以极大的心理打击。有一段时间,孟宪君老师也喜欢民国精刻本,而孟老师的性格,也是那种好书到手不论钱的主儿。他俩有时会在拍场中火拼起来,每当大家看清形势是这两个人在争抢,拍场上其他欲得此书的人,都心甘情愿地罢了手,兴趣盎然地看着他俩论剑。
    
      唐海对书很是痴迷。有那么几年,我自己也同样是疯狂地到处买书,除了北京之外,国内其他地方的古旧书店,也同样家家跑到。而那几年,我每到一处,不是遇到唐海,就是听说唐海刚刚来过。但从店主的语气中,时常能听到他们对唐海的微辞。主要是说,唐海来到店里,只是掐尖儿,必要看店里最好的书,把书拿在手里后,再坚持不懈地跟店家砍价,砍到半价他都不满意,一般都会以三四折的价钱拿走。他的砍价水平至少比我高好几个档次,店方给我打个八折,我就挺高兴,若能以七折拿到手,就高兴得不得了了,而唐海打到五折,他都从来没有满意过。遇到这样的高手,店主能高兴吗?他的密友王洪刚告诉我,他也很烦唐海的这种磨蹭劲儿,为了能够还下价来,唐海会在店里呆上大半天,王兄都忍不住出店去办自己别的事了,等办完事回来找唐海,他竟然还在那里折磨着店主的耐性。王洪刚说唐海原来的身份可能是律师,但后来跟他人合伙,开了电器店,这两项工作,似乎都跟他的软磨硬泡功夫没有太大关联。我觉得,这可能是天生的本领。但王洪刚也承认,唐海是真心爱书,他不像有的人,只是把书当成赚钱的商品。唐海为了一部必得之书,敢跟别人玩命。唐海对新书也很挑剔,有时他为了买一本只是平常读的书,无论此书架子上摆了多少本,他都不看,因为他认为这些书被别人摸过了,不能再要,他一定让店员从仓库里搬出整包的书,自己在那里一本一本地挑选,一定要挑到绝无瑕疵者。
    
      就是这样一个爱书之人,从2001年左右,突然从书友的视野里消失了。他消失的原因和方向,竟然连他最亲密的战友,王洪刚同志都毫不知情。王兄告诉我,他虽然跟唐海交往多年,但只是常常在一起访书,唐海对于自己的身世等等,从来绝口不提。那些年,手机还不普及,唐海给他留了一个家里的电话,某天王兄有急事找唐海,接电话的人自称是唐海的表妹,说唐海并不在这里,有事情的话,由她代为转告。从此,王兄就再没给他打过电话。他消失后的几年,我遇到王洪刚时,总会向他打听唐海的情况,以至于王兄打趣我说,你不是最烦他追着你要书吗?这倒是真话。那次许愿之后,我一直躲着唐海,还真被他抓住了两次,问起那部书。我说了些不成理由的理由搪塞过去,从此就尽量躲着他。但人这个东西,就是有病。对这种避之惟恐不及的人,他若真的不见了,我倒有种相遇怕相见,不见又思君的感情。后来再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书友间也就渐渐的没人再提起他。王洪刚跟我说,唐海买书很舍得花钱,但其他方面却很小气,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时候,王兄跟唐海经常一同到琉璃厂等地去访书。那时的交通工具,都是公交车,一次的票价不过是两三毛钱。跟唐海一同乘车,唐每次都抢着要买票,但那几毛钱却始终掏不出来,结果,买票的人基本上都是王兄。跟唐海吃饭,大多也是这样的情形。
    
      2005年,翰海拍卖公司在京广中心搞预展。我嫌在现场站着看展太累,就让拍卖公司安排了个房间,把要看的拍品拿到自己坐的桌子前,慢慢地翻看。两位工作人员帮着我拿进拿出,在我看书的过程中,工作人员会坐在对面的桌子上等候。然而,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我的余光感觉到对面那个工作人员,一直在不错眼地盯着我,我觉得有些异样,抬眼看此人,虽不认识,但好像不是刚才的工作人员,于是问他有什么问题?此人迟疑了一下,小声地说,你不认识我了?我仔细端详了一下,肯定他不是工作人员。因为那些工作人员,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学生,而此人看上去应当在四十岁开外。他看我不说话,又小声地说:“我是唐海呀!”闻此言,让我一震。他的说话音量虽小,但字字清晰,我肯定没听错,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把“唐海”两个字跟眼前的这个人重合在一起。唐海是书友中,公认的第一胖,而眼前的这位,形体却长得很是苗条,尤其唐海那充满着目录版本学智慧的肥头,跟眼前的这位标准瓜子脸,反差太大了。我仔细端详着他,依稀从眉眼间辨出一些熟知的特征,如果他真是唐海,那也彻底脱了相。我猛然想起,前几年几位书友曾跟我提到,唐海是因为阿芙蓉之好而出了问题,难道这个脱了相的人,就是染上癖好之后的唐海?我觉得用这种传闻直接问他,太过不礼貌,至少有对友人污蔑之嫌。于是我用试探的口气问他,你真是书友唐海?他眼睛明亮地朝我点了点头。为了证明自言不虚,他告诉我,近两年一直看我在报纸上写的一些文章,还跟我说,某篇文章中的某一件事我说错了。
    
      那天具体还跟唐海聊了些什么,我已记不太清,只记得自己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问他为什么变得这么瘦。他的回答是:“是呀,我瘦下来了,好多人都认不出来了。”大概他跟我聊了二十多分钟,就礼貌地站起身,向我告辞,并且说耽误我看书的时间了,表示歉意。他的这种礼貌,跟以前的不可一世,反差也很大,我在他身上,没能再看到特有的执于一端的劲头。等他离开后,我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忘记了问他,你怎么消失了,现在还玩不玩书了?但觉得这个问话不对,因为他刚才说过,他还在读跟书有关的文章,那也就说明,他的心,还没有离开书圈。突然间,我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我在这个封闭的房间里,应该没人知道,他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呢?我又想起王洪刚的那句话,相识十几年,对唐海究竟是做什么的,完全不了解。这样想下去,竟然让我感觉到自己的背部有了丝丝凉意。
    
      自那次见面,到今天又过了近十年。这十年中,再没有听到过唐海的任何音讯。不知道他过得怎样,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喜欢书,我真盼望着他能重新回到书圈里来。如果他愿意回来,我真想把那部他钟情的硃印本《甓庵诗录》白送给他,只是不知道从怎样的渠道,能让唐海知道我的这个心愿。
    
    
    《甓庵诗录》四卷 (清)李稷勋撰 民国间硃印本 宣纸二册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4-10-19 12:12:45
    大明嘉靖四十二年岁次癸亥大统历
    
      约2009年,德宝在首都图书馆办古籍拍卖会。我在看预展时,德宝公司的古籍部经理王建亭跟我说:“陈总刚收到一部明嘉靖的大统历,我记得您对这类书感兴趣,您可找陈总谈谈,把它买下来。”我问他多少钱,王兄告诉我,收购价是八千元。这个价格低于当时的行市。那个时候,明代大统历的均价,在一万两千到一万五千元之间。我跟陈东认识这么多年,就凭这点交情,我感觉他能以行市价卖给我。
    
      我跟王兄正在说话间,陈东走过来跟我打招呼。我马上说,正想找你,刚听说您收了一本明嘉靖的大统历,把它让给我吧。陈东犹豫了一下说,确实刚收到了一本,但对方要价挺高,是两万块钱。陈东的这个说法,让站在旁边的王建亭脸上显现出尴尬之色。我当然不能点破此事,这就等于把王兄卖了,只好跟陈东说,那太贵了,我不要了。说完之后,我就接着去看其他的拍品。当时,还是略微有些不高兴,但事后冷静下来,也觉得没什么不可理解。从生意角度而言,报出一个高于行市的价格,意味着对方不想出手。陈东虽然做古籍生意,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也是一个骨子里爱书的人。他刚收到了一部稀见之书,在手里还没有捂热,就转归别人,从情感上的确难以接受。
    
      当天晚上,我又接到了王建亭兄的电话。他说今天的事,很抱歉,是他事先没有跟陈总沟通好,就贸然把收购价告诉我,为这么件小事让我不高兴,他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我告诉他,的确无妨,陈东做得其实没什么不对。但王兄接着跟我说,陈总让他再问问我,还想不想要这本书,可以便宜两千块,以一万八转给我。这句话又让我来了气,我想占便宜没错,你陈东想挣钱也没错,但这种态度让我受不了。其实我生气的是,自己自作多情。于是,让王兄转告陈东,此书无论多少钱,我都不会要。
    
      几个月后,陈东给我来电话,说德宝公司再过半年,就是成立五周年的日子,他想就此事,跟我商量一下细节。我这个人有时的确小肚鸡肠,大统历的事已经过了几个月,虽然情绪已经平复,但依然无法淡忘释怀。但我还没有小气到为了这么一本书,连交情都不讲了。于是,接到电话后,我按约来到了德宝公司。陈东跟我说,他想搞一个纪念专场,从征集的拍品中,精选出了十二种善本,然后分别请了十二位书友和专家,每人给一部书写一篇文章。他认为我喜好收藏批校本,就把潘伯鹰所批《桐城吴先生评选瀛奎律髓》让我来写。我说没问题,肯定按时交搞。接着,他又从书橱内拿出一个楠木匣,打开木匣,里面正是那本嘉靖大统历。他说上次的事很抱歉,是自己记错了收购价,本想原价转给我,没想到引起了误会,让我不开心。而这次写文章,稿酬不给了,就把这本大统历送给我,算是抵了。我立即把这书推了回去,说自己不干这种巧取豪夺的勾当,一篇千字文,抵不了两万块,以我的这个烂文章,能值两千就不错了。他还是推让。于是我跟他说,你要再这样,我就不写了。陈东看我态度坚决,于是把书又收了回去。一出门,我就后悔,特别痛恨自己的这种虚伪:其实自己特别想要,就为个面子,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
    
    
    大明嘉靖四十二年岁次癸亥大统历 明嘉靖四十一年刻本 黄绵纸一册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4-10-19 12:13:27
    
      有那么两年,陈东因为在嘉德拍下了一部书,而惹出了一段烦心事。起因是2008年底,嘉德四季拍卖会上,拍了一部《通鉴释文辨误》十二卷。此书二册在图录中版本项标为“明刻本”,估价为两万五千到三万五千元。从纸张上看,确实是早期刻本,并且卷首钤有藏印多枚,而刊刻的字体,也是典型的赵体字。这让许多书友认定这是一部原刻本。但每个人都不愿说破这一层,盼望着别人没能发现这个大漏儿,而专等自己去捡。当时,我对此书也不能认定,究竟是什么版本,也觉得这可能是个便宜。拍卖会上的书,最大的问题是不能把它带回家去,跟其他的版本进行比较;同时,又不便带上自己的书,去拍卖公司或者预展现场,进行核对,那样就会引起别人的关注,即使核对出来是个漏儿,那捡漏儿的可能性,也就变成了泡影。此书的行格,跟北大所藏的原刻本明弘治二年修补本,完全相同。所以我觉得,此书即使是明补版本,也是部元刻明修。那价格也不仅仅是这两三万块。因此,在拍卖会上,也想将其拿下。可能是捡漏儿心理的驱使,拍场的竞争程度远超我所料,最终以二十一万元被他人买去。
    
      几个月后,嘉德的王雁南总经理叫我去谈事。我赶到会议室时,里面除了王总,还有拓晓堂先生及嘉德公司的法律顾问等几个。这等严肃阵势,搞得我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天条。拓兄拿出了那部《通鉴释文辨误》,说,今天想把大家叫到一起,给这部书的版本下个定论。听到这句话,我才松了口气,原来跟我没什么关联。王总说,此书最终是陈东拍得。因为他跟古籍四季拍的经理李东溟很熟,所以,在办理号牌时就没有收他的保证金。拍完过了一段,陈东让人到公司来取书。当然没有付款,陈东解释说是帮别人代拍的。对方要看一下书,再付款。这种不付款而取走拍品的做法,对嘉德而言很少遇到。但陈东来电话说,他给此事做担保,两天内肯定付款。于是就取走了书。但过了两天后,陈东让德宝公司的出纳,把这部书又送了回来,说买家不要此书了,理由是这部书不是元刻本。李东溟多次催陈东付款,他都找各种理由拒付。因为这件事,李跟陈闹翻了。但嘉德公司的律师认为,拍卖图录上既然标明了是明刻本,并没有说这是元刻本,那拒付的理由就不能成立。因此,今天开会需要商议一下,究竟应当怎样处理这件事。因为嘉德公司准备走法律程序,请各位商议一下,从法律角度而言,嘉德公司的做法有什么瑕疵。
    
      看来事情闹大了。我跟陈东怎么也算是书友,而另一边,我又是嘉德公司的顾问。我希望自己能在朋友和职责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于是,细细地翻看此书。其实这个翻书的过程,是希望自己能够想出什么妙招来。爱书之人,因为买书之事而成为被告,此前还真没听说过。但翻着翻着,我就看出了这部书的问题:此书肯定不是元刻本,连明刻本也不是,而是清嘉庆年间的影刻本!这个发现先让我自己一惊:幸亏没拍到手,否则传到坊间,亏钱事小,丢人事大。我渐渐地有了解开此结的办法。我把自己的这个发现,指给拓晓堂先生看。他看后,承认了我的判断。于是我说,如果陈东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就可以以此来指出,图录中标注的错误。我也知道,从文物法的角度来说,拍卖会举办前,已经给了买家充分的查看拍品的时间,买家应当对自己的竞买行为负责。因为文物法没有规定,拍卖公司要负责拍品的真劣。但这只是法律条文的解释方法。关键问题是,陈东也是开拍卖公司的。他同样能够深知,这个条款里面的漏洞在哪里。更何况,即使起诉后能够胜了官司,为这么一笔小钱而搞得动静这么大,恐怕有损嘉德公司为国内第一大艺术品拍卖公司的声誉。拓晓堂兄也赞成我的建议,不愿意把事情搞得动静太大。但他同时说,恐怕李东溟咽不下这口气。我问东溟兄今天为什么没有来参会,王兄说因为他是当事人,所以让他回避。听了我跟拓兄的建议,王总说既然确认了这是清代刻本,那么显然这个成交价有些贵了。但事已至此,请大家看看应当如何收场。于是,我再一步进言曰,自己将分头做李东溟和陈东的工作,不要再让双方如此的意气用事。拓兄称,回头他也去说服李东溟,让李找货主去解释清楚,让货主能够理解,版本差异之大。
    
      当天下午,我给陈东打了个电话,把开会的情形给他做了一个基本的细述,同时也跟他说,再这样坚持下去,若真走了法律程序,这场官司他将必败。陈东也承认这一点,但他仍然强调这部书是帮别人所买,如果是自己买的,当然就认了。我说,你这样跟我解释当然没问题,但在法庭上,你的这个说法能够得到认可吗?闻我所言,陈东不再辩解。我没有跟陈东说自己看出来这部书其实是清刻本的问题,防备他听到这个说法后,心理反差太大,又气焰高涨起来。他希望我去劝劝李东溟,我说一定尽力。之后我又给李东溟打了个电话,李听到此事后,果真很生气。他说,这本来是陈东的错,但他不但不认错,还让公司的人到嘉德来大闹,使得自己很是狼狈,于是就跟他针尖对麦芒。我只能各打五十大板地和稀泥。总之,经过一番说词,总算让李的气也渐渐消了下来。
    
      我猜测,陈东那天要把那本大统历送给我,有可能跟以上的这件事有关系。后来的一件事,证实了我的猜测。有一天,我在嘉德看书时,陈东给我打来电话,说有一本书让我帮忙看看。我告诉他,自己在嘉德。陈说这事有点急,一会儿让公司的人给我送来看一眼。不到一小时,德宝的出纳给我打电话,说自己已经到了嘉德的楼下。我明白她的意思,因为上次的事,就是她跟嘉德的工作人员吵了起来,所以她不愿意再到嘉德公司去露面。我来到了大堂,那位出纳从书包里拿出了那个楠木匣,我一看又是那部大统历。她说陈总其实是想把这部书送给我,让她送过来一定要我留下。这次我的拒绝比上次坚决了许多。我的心理是,如果此时接受了这部赠物,就等于接受了我帮他平事儿的酬劳,这种感觉让我不爽。于是我跟出纳说,你必须拿回去,我会给陈总打电话解释清楚,不会让你为难。说完我转身上了楼。
    
      一小时后,我在嘉德看完书,来到地下车库,驾车离去。开到地面出口时,猛然看到那位出纳,从路边一下冲到了我的车前。我一脚把车踩死,她的这个危险动作,吓出我一身冷汗。放下车窗玻璃,正想质问她,她转身来到车侧,把那个木匣往车窗里一扔,转身跑到马路对面去了。我马上去电陈东,拨通了几次他都不接听。由此看来,出纳的这种举措,也有可能是他的主意。因为陈东常到嘉德来,他清楚地库的出口在哪里。于是乎,我也只能笑纳了这部曲折得来之书。
    
      此后不久,就到了德宝拍卖的日子。我在预展现场见到了德宝内务主管宫学军,她递给我一个信封,说是陈总让她给我的稿费。我说不是已经给过我一本书了吗?小宫说不知此事。于是我拒绝接受这个稿费。正跟小宫说话间,陈东从旁边走了过来。我看到他,冲着他嚷道:“陈东,别来这套行吗?”他不回答我,笑着拱拱手,走进了房间。当天晚上,有书友给我来电话说,陈东去世了,这个消息让我好半天缓不过神来。之后心里特别的难受。这个难受不仅仅是书圈中又少了一位重要人物,更难受的是,在其生前,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如此的粗鲁。这几年来,我时不时会想起他,每想到他都又回忆起自己说的那句话,这让我有着揪心的难受。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天堂里,已经原谅了我的无礼。但我知道自己,每当看到这部书,都会忍不住想念他。
    
    通鉴释文辨误十二卷 (元)胡三省撰 清嘉庆影刻本 旧绵纸一函二册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4-10-19 12:13:48
    www.dfdaily.com/html/1170/2014/10/19/1195260.shtml
作者:傻子哥哥 提交日期:2014-10-19 12:32:55
    读
作者:傻子哥哥 提交日期:2014-10-19 12:46:38
    嗯。。。。仔细看了一遍。。。没想到这文章的头条。。居然还是汪峰。。。。。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0-19 13:04:03
    虽然个别地方还不够通顺,但总体来说,写的相当好,有真情!
    
    那啥书跋、甲午得书记、失书记和这个比起来,嘛都不是。。。
    
    
    
作者:悠小鱼 提交日期:2014-10-19 13:32:25
    一得一失,一年之间。
    韦老师得到的 这个大统历
    陈东先生 失去。。。。。。
    
    世事无常,且行且珍惜。
作者:三生石 提交日期:2014-10-19 13:33:59
    前几年几位书友曾跟我提到,唐海是因为阿芙蓉之好而出了问题,难道这个脱了相的人,就是染上癖好之后的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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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陋寡闻,头一次看到阿芙蓉之好这个说法,百度了一下才知道是啥意思,哈哈....
作者:悠小鱼 提交日期:2014-10-19 13:34:39
    一念之间
作者:三生石 提交日期:2014-10-19 13:41:47
    这两篇文章写得真好,有点爆料的感觉,看完了想起了以前一个朋友和俺说的:千万别搞啥收藏,收藏太累了,好多时候收藏让生活变得很无趣,也让人变得很不认识,朋友还举了很多例子,那个就不多说了,哈哈....
作者:三生石 提交日期:2014-10-19 13:43:00
    无事时还是种地舒服啊,哈哈.....
作者:三生石 提交日期:2014-10-19 13:44:55
    中国处处果然都是人情社会,哈哈.....
作者:三生石 提交日期:2014-10-19 13:49:15
    前几天翻阅胡局番薯日记,07年某月某日胡局曾提到:世间最难还的还是人情债(大意如此)....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感觉宁可多花钱,也不能够欠人情,吃人家嘴短,欠人家手短,欠了人情好多时候就会丧失了自己的立场,除非真正的厚脸皮不要脸,chendong的做法感觉.....
作者:三生石 提交日期:2014-10-19 13:51:52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0-19 13:04:03
     虽然个别地方还不够通顺,但总体来说,写的相当好,有真情!
    
     那啥书跋、甲午得书记、失书记和这个比起来,嘛都不是。。。
    =======
    赞同散木老,俺也感觉这个写的真得好,有真情。。。。。
    估计韦力大佬经过生死关是不是更看得开了呢,文中好多料估计一般人不会写.....
作者:三生石 提交日期:2014-10-19 13:59:00
    好多事情,人在作天在看,自己的良心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看了这两篇文章,涉及到的三个主角的文里文外的故事,感触颇多。。。。。
作者:井田制 提交日期:2014-10-19 15:03:54
    写的真好!
    
    多谢五爷转过来。
作者:水白菜 提交日期:2014-10-19 16:39:32
    正儿八经写书没人看,胡乱弄点八卦都叫好,韦力先生蒙面泪奔ing
作者:qszbysy 提交日期:2014-10-19 17:32:41
    见人、见事、见思想
作者:之乎 提交日期:2014-10-19 17:45:31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0-19 13:04:03
     虽然个别地方还不够通顺,但总体来说,写的相当好,有真情!
    
     那啥书跋、甲午得书记、失书记和这个比起来,嘛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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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老的“有真情”标准,及“嘛都不是”。我听不出是褒是贬,相当的困惑。
    
    十几年前我好像是第一个写“竞拍记”给报刊的。宋平生劝过我,傻啊,都写出来你还买不买东西了。傻倒不傻,因为我拍下来的东西还没稿费高呢。
    
    唐海与王洪刚确实形影不离,就算是在劳动人民文化宫新书书市上,也有两位。我深深的记着,宫墙下,河柳边,与两位打招呼。
    
    陈东德宝五周年纪念册,做得精美极了,十二篇宏文,韦文十一,拙文垫底,均也可视为压卷之作。
作者:luoxun2001 提交日期:2014-10-19 19:51:02
    在拍卖公司谈公平,无异于天书奇谭。
    
    大咖为这么点钱还计较,不值得
作者:宋银羽 提交日期:2014-10-19 20:14:32
    好文章,真性情
作者:河北古籍 提交日期:2014-10-19 20:47:36
     念陈东一个好!
    2008年吧?香港国际书展,他租了几个展台,受邀在他展台卖东西。那次,他应该是大获成功,找到外国大藏家,而后便有诸多专场。
    还有写故事。。。。。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0-19 21:29:12
     散老的“有真情”标准,及“嘛都不是”。我听不出是褒是贬,相当的困惑。
    ---------------------------------------------------------------------------------------
    这个,我中学语文老师曾经教导过:能感动人的文章才是好文章。而要想感动别人,首先必须先感动自己。
    
    至于“嘛都不是”,就是什么都不是,没啥褒贬。。。
作者:方夜语 提交日期:2014-10-19 21:39:29
    虽然个别地方还不够通顺,但总体来说,写的相当好,有真情!
    
     那啥书跋、甲午得书记、失书记和这个比起来,嘛都不是。。。
    
    同意,那些书跋就不说了。
作者:hanxichen 提交日期:2014-10-19 21:51:08
    两种书话,写淘书、买书经历的,比写版本流变、作品价值、中心思想段落大意的受欢迎。老外的书话大致都是前者吧。
作者:sisaoyue2 提交日期:2014-10-19 21:53:35
    此文有感慨,比韦力的书话好看。
作者: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提交日期:2014-10-19 22:00:32
    基本看不下去,但就这句,是不是还有点意思?
    
    
    —————— 一篇千字文,抵不了两万块,以我的这个烂文章,能值两千就不错了
作者:luoxun2001 提交日期:2014-10-19 23:39:06
    主要是可以了解下资金到了这个级别的收藏家圈子的心态
作者:悠小鱼 提交日期:2014-10-20 07:34:59
    也只有死人可以评说。
    让韦力写写之乎,敢写出真性情吗?
作者:南新华街偷下水道井盖儿的 提交日期:2014-10-20 08:39:43
     通鉴释文辨误十二卷八成就是胡克家影元的本子,估计用纸可能跟普通本有所差异,或者干脆在清末民初时候被琉璃厂那帮子动过手,染纸钤印。要不一家人怎么会开会分析.陈手里面肯定有胡克家的本子,拿回去用胡的本子一比对,估计是“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
作者:高卧东山 提交日期:2014-10-20 10:50:28
    好看,一口气读完。
作者:sisaoyue2 提交日期:2014-10-20 11:43:05
    想想也真搞笑,通鉴释文这种常见的清刻本,这几个人居然都会看错。现在的各种资料太多,反而基本功不如以前扎实了。
作者:河北古籍 提交日期:2014-10-20 11:46:10
    相识陈东也有10多年,早有为文记交往,以念。借此分析、推测一下,度君子腹。按本文,陈东于大明历可谓“一拒三送”。“一拒”如韦力所言。“也觉得没什么不可理解。”换做其他书家,也许也会如此,也不算欠人情。“三送”细细品读一下,则最见陈东的做事风格:为朋友,舍得忍痛割爱,舍得送出价2万古书。繁忙的生意中,始终记着这个连芝麻粒都算不上的小过节,一定要摆平,不论过多少时间。这情这意,玩古籍的有几人能做到,自问,偶不行。
    
    再分析下,陈东退书的理由:说买家不要此书了,理由是这部书不是元刻本。---如果陈东真是如此说,只能说,嘉德没有理解这个理由的含义。因为陈东也是古籍专家,拍卖老总,当然知道“拍卖图录上既然标明了是明刻本,并没有说这是元刻本,那拒付的理由就不能成立。”如果真想说明白,不会用这个“傻子”都知道的理由。他是给嘉德一个“台阶”或一个提示,可惜,一片苦心。推想一下如果说,此书是清代的,该。。。。,说元代的,多好。。。
    楼上网友,对此的推测是有道理的---南新华街偷下水道井盖儿的:通鉴释文辨误十二卷八成就是胡克家影元的本子,估计用纸可能跟普通本有所差异,或者干脆在清末民初时候被琉璃厂那帮子动过手,染纸钤印。要不一家人怎么会开会分析.陈手里面肯定有胡克家的本子,拿回去用胡的本子一比对,估计是“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
     陈东对朋友说话,都留余地,韦力理解了---从生意角度而言,报出一个高于行市的价格,意味着对方不想出手。
    顺便说,陈东版本水平之高,超出目前报纸杂志所报道的,偶当然有例子,恕暂不列。各位看最直观的,能把德宝做成拍卖品牌,只能是版本和经营水平,眼光、魄力、为人具超群,别无二解。
    
    
    
作者:河北古籍 提交日期:2014-10-20 12:02:14
    喔,还漏了说下陈东给稿费的事。记得多年前看过“十二位”主笔之一的文章,提到相当意外稿费之优厚。对韦力并没有因为说过-而这次写文章,稿酬不给了,就把这本大统历送给我,算是抵了,这句话,在把书送出之后便抵稿费了。
    ---她递给我一个信封,说是陈总让她给我的稿费。我说不是已经给过我一本书了吗?小宫说不知此事。----这就是陈东!
作者:洪宣宝屁 提交日期:2014-10-20 12:16:04
    好看!感慨!
作者:南新华街偷下水道井盖儿的 提交日期:2014-10-20 13:46:07
     河北古籍兄,陈东老师对于古籍行业大功是有目共睹的.瑕不掩瑜,是人都会犯错,人都有不光彩的阴影一面.搞古籍的这帮子谁没栽过跟头吃过哑巴亏?买砸了买炸了更是很多人都干过,关键是错了后怎么补救。到拍卖会拿牌子举东西可都是成年人,不论你是自己买还是代别人,牌子是你的,即便你是真替别人买,人家嘉德仍然可以认为你这就是一个托辞.陈东这事确实欠妥。孔夫子和老师说过,做事情要易地而处,将心比心。试想如果李东溟拿着免签牌子在德宝举了20多万,事后说是替别人举的,现在人家不要了,陈东会怎么想?
    
    
    
作者:河北古籍 提交日期:2014-10-20 15:06:03
    楼上兄:最关键问题是:所卖的书是否是如图录介绍说的明代的:是--陈欠妥,且亏理,没理由可讲。不是明代的---断代介绍不符,买家当然可以有退货理由。至于陈用何托辞,无关宏旨。
    和栽过跟头吃过哑巴亏以及在2人交易的市场买,性质不同。拍卖会有规则、讲规则,对拍卖公司还有信誉问题。如果说:嘉德把清代的说成明代的卖,多煞信誉啊。谁买到这样的书会认头。
    退一万步讲,在今天,版本情况已清的情况下,无论陈是否看出是清代的或不是元代的都不是问题关键,面对事实,会怎样处理?怎样认识?谁的错在先?
    不是为陈东回护。
作者:病人 提交日期:2014-10-20 15:16:16
    时间真快,陈东都死了四年多了。
作者:liyl 提交日期:2014-10-21 00:18:19
    拍卖图录上的介绍只是供你参考,要不然要预展干什么?标了明刻本,结果你说不是,要求退货,那么另一件标的明本,结果后来证实是元本,是否拍卖公司可以要回去重拍?
作者:河北古籍 提交日期:2014-10-21 07:00:13
    料到有楼上一说者,果然。楼上此说向谁?偶非买家亦菲拍卖公司发言人,但见钻牛角之人着急。聊2角钱的,多嘴。
     拍卖图录上的介绍只是供你参考,要不然要预展干什么?---有诸多人诸多原因,看不了预展,只能相信图录。图录是标的体现。公司卖的是信誉和保证,从某种意义上直观讲,卖的就是图录,否则,为啥一家比一家做的好,写的好。相对于公司,买家是弱者属消费者地位,公司有义务提供严谨公正真实的介绍,你首先得‘参'清楚,’考'明白,不能误导了买家。当然因为各种原因未必尽善,所以才要有担当。
    标了明刻本,结果你说不是,要求退货----此例真不是明的。
    那么另一件标的明本,结果后来证实是元本,是否拍卖公司可以要回去重拍?---如果拍卖公司想,如果他不怕同行、买家和媒体笑话,不拍名誉受损的话,没人拦着,这是公司的权利。问题是,这样的公司,还能活几天。
    声明,以下不是说楼主讲的嘉德这件事,只是泛泛而谈。拍卖最关键的问题是,若公司知道了是因为自己介绍的失误和误导,使买家花了大头钱,如何面对,是否内不欺心,外不欺人,以信誉为重。还是装聋作哑或图录“供你参考”来推脱责任,若此,和欺人的商贩何异。退一步讲,若有朝一日,买家知道真相,披露于世,公司将何以面对?
    套行里一句名言:许个人在拍卖公司捡漏,不许拍卖公司图录错误介绍。
    
作者:南新华街偷下水道井盖儿的 提交日期:2014-10-21 09:02:28
    
    “套行里一句名言:许个人在拍卖公司捡漏,不许拍卖公司图录错误介绍。”
    
    
    
    这句名言是谁先说的,请注明一下.
    
    
    
    
作者:唐朝粒子 提交日期:2014-10-21 09:10:51
    好看。这种写法特别容易普及,古籍市场需要更多的人关注。
作者:寒泉漱石 提交日期:2014-10-21 11:19:41
    有真性情在,写的很好啊!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0-21 12:16:21
    嘉德的考虑和选择其实很清楚:
    1、从文物法的角度来说,拍卖会举办前,已经给了买家充分的查看拍品的时间,买家应当对自己的竞买行为负责。因为文物法没有规定,拍卖公司要负责拍品的真劣。
    2、即使起诉后能够胜了官司,为这么一笔小钱而搞得动静这么大,恐怕有损嘉德公司为国内第一大艺术品拍卖公司的声誉。
    3、王总说既然确认了这是清代刻本,那么显然这个成交价有些贵了。
    
    按陈东升的说法,拍卖行是个信誉高度集中的行业,嘉德又是个纯中介型的拍卖行。此类事件嘉德固然可以引用文物法起诉,但下回嘉德还要不要向重要客户推荐拍品了?
    
    说的明确点,哪个拍卖行敢公开承认自己在卖假货?
作者:布伯 提交日期:2014-10-21 19:07:17
     当年唐海及他的朋友一起来上海参拍,将民国精刻本炒高了。
作者:爽口马老 提交日期:2014-10-21 19:19:38
    怀疑这个唐海
    因为某种原因
    生意挫败
    本来只是要退出 废纸场
    不久因为郁闷
    按照韦力的话“因为阿芙蓉之好而出了问题”
    就一蹶不振了
    而因陋就简n转入普通文史废纸市场,换上谁也没那兴趣
    所以,要么彻底退出
    要么偶尔进 高档废纸场 玩玩
    问题在于,只要他在 高端废纸圈 稍微有举动
    这个 黑圈子 很小,不会别人 都 8知道的
    
    而至今寂然无闻
    
    说明此 占有狂 歇菜了
    
    
作者:爽口马老 提交日期:2014-10-21 19:20:17
    本来只是要 暂时 退出 废纸场
     可惜 不久因为郁闷
作者:一剑走江湖 提交日期:2014-10-21 19:53:53
    为一本大统历,说实话挺没劲,人家拍卖公司难道不挣钱?
    一把年纪了还看不开,耿耿于怀。
    最后人死了了事了。
作者:南新华街偷下水道井盖儿的 提交日期:2014-10-21 20:38:15
    爽口马是个圈外的外行.
    
    古籍这行,曾经淘汰了很多人,原因当然很多.只要你不进拍卖场进行买卖了,光看成交价和别人写书评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作者:悠小鱼 提交日期:2014-10-21 20:44:41
    人死了,说什么都行。
    没死的谁敢说什么。。。。。。
作者:爽口马老 提交日期:2014-10-21 21:13:10
    此 占有狂
    1。进 拍卖场 必然圈内黑帮传闻开来
    2。私下交易 ,废纸黑圈就那么大,何况高档废纸,迟早也会传开。
    3.跑报国寺潘家园等妖地,同样,常光顾高档废纸的却不当倒爷的,也就不太多的人 迟早仍会传开消息
    
    因此,他最多就是个旁观人而已了
作者:simon007 提交日期:2014-10-21 21:48:12
    《得书记》好在有真情实感。人情是非,跃然纸上。
作者:乐在其中 提交日期:2014-10-22 16:36:21
    韦力先生这个写法真好看
作者:天一 提交日期:2014-10-22 19:30:14
     “自那次见面,到今天又过了近十年。这十年中,再没有听到过唐海的任何音讯。不知道他过得怎样,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喜欢书,我真盼望着他能重新回到书圈里来。如果他愿意回来,我真想把那部他钟情的硃印本《甓庵诗录》白送给他,只是不知道从怎样的渠道,能让唐海知道我的这个心愿。” 从中可见韦先生确为性情中人
作者:本本主义 提交日期:2014-10-22 22:33:20
    1、占有信息充分注定我们往往只能捡一些冷炙;
    2、对方所犯的错误其实也是我们自己常犯的错误;
    3、高手也难免会失手;
    4、得书与失书这两件事确实占据我们太多的年华。
作者:书就是空 提交日期:2014-10-23 08:26:46
    都说好听的没有意思..........这两书友完全是奸商形象...难道这就叫深度???其实书商一般是不值得写的这么详细的.(那个阶层不可能出什么完美君子)..那是散文不是书话了....在还不及格的散文里夹了几本古书就是书话,还引起这么多人的赞美,不能不说其实包括作者和看客都是书商一个水平...
作者:南新华街偷下水道井盖儿的 提交日期:2014-10-23 09:16:30
     致书就是空:
     我们卖书的多数都是水平不高的奸商,曾经的“投机倒把”,多数都有囤积居奇的嗜好,我们可能都是真小人,至少不是伪君子。另外我们的囤积,和囤粮食囤农产品推高物价,囤楼房推高房价的那帮人又有不同,那帮人是糟蹋老百姓利益,我们的行业至少要比他们干净和崇高的多.
作者:悠小鱼 提交日期:2014-10-23 09:21:49
    致书就是空:
    我是奸商我怕谁!
    
    
作者:书就是空 提交日期:2014-10-23 10:58:29
    作者:南新华街偷下水道井盖儿的 提交日期:2014-10-23 09:16:30
     致书就是空:
     我们卖书的多数都是水平不高的奸商,曾经的“投机倒把”,多数都有囤积居奇的嗜好,我们可能都是真小人,至少不是伪君子。另外我们的囤积,和囤粮食囤农产品推高物价,囤楼房推高房价的那帮人又有不同,那帮人是糟蹋老百姓利益,我们的行业至少要比他们干净和崇高的多.
    作者:悠小鱼 提交日期:2014-10-23 09:21:49
     致书就是空:
     我是奸商我怕谁!
    
    
    ---------------------------你们应该致作者啊...我只是说出了文章的本质而已..
作者:书就是空 提交日期:2014-10-23 11:05:41
    作者把你们写成奸商然后你们还高兴的跳出来欢呼......这都什么水平啊??书话和书贩越来越无聊的根本原因-------现在值得写的人和物越来越少了....不是知道每本书价格的书贩就能叫书贩...不是家藏珍本无数就能叫藏书家......差远了.
作者:南新华街偷下水道井盖儿的 提交日期:2014-10-23 11:10:43
    欢呼?我们没欢呼,只不过怕你说的奸商大家看了之后对不上号,自己出来承认一下而已.
    
    
    
    不是知道每本书价格的书贩就能叫书贩...不是家藏珍本无数就能叫藏书家......差远了.
    
    
    那烦您点解一下,什么叫书贩?什么叫藏书家?
作者:simon007 提交日期:2014-10-23 11:40:31
     这位“书就是空”真是位道德法庭的大法官?“那个阶层不可能出什么完美君子”——哪个阶层能出完美君子?完美君子是有什么定义?内涵?怎么界定?你本人是完美君子吗?
     天下熙攘,利来利往。作者也好、看客也罢,大多是芸芸众生。写篇文章、看篇文章,各抒己见,切勿以“奸商”、是否是“完美君子”的大帽子,扣在别人头上。否则,有失君子风度,斯文扫地。
作者:悠小鱼 提交日期:2014-10-23 13:08:11
    我觉得 雷锋 张海迪 就是完美君子。
作者:luoxun2001 提交日期:2014-10-25 16:45:08
    雷锋看到您这样的投机倒把分子可是像严冬一样毫不留情的。
作者:爽口马老 提交日期:2014-10-25 16:51:13
    作者:悠小鱼 提交日期:2014-10-23 13:08:11
     我觉得 雷锋 张海迪 就是完美君子。
    ---------------=============
    小鱼准备转行为网络正能量作家,
    不搞旧书业了
    业界的巨大损失。。。。。
作者:sisaoyue2 提交日期:2014-10-25 19:52:34
    卖书赚几个钱,只要诚信经营,不欺骗顾客,就没啥不好的。也是凭劳动赚钱。
    
作者:悠小鱼 提交日期:2014-10-25 20:17:07
    我一直是正能量。错了是重量不是能量!
作者:py 提交日期:2014-10-25 20:23:31
    有感情,吸引人。文章能写成这样已经不错了,甚至是很不容易了。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4-10-27 03:03:08
     由上访起家的藏书家—— 得书记(二)
    
    《四书便蒙》
    
      清代的林春褀,我觉得他是个很执于一端的人。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动机,制作出了一大批铜活字。这批铜活字,分大字和小字两种规格。将两者的数量加在一起,即有四十多万个。为制作这些活字,他花了二十万两白银。这笔钱在清中晚期,是个巨大的数字。林春褀是否为制造这些活字而耗尽了家财,我不知道,因为我不了解他究竟有多大的身家。但他为了这些活字,消耗了大量的青春年华,这点是可以确定的:他为了制造这批活字竟然用了二十年的时间。花费巨资,耗时二十年,制造出数量这么巨大的活字,按理来推,那肯定有着宏大的出版计划。但我没有找到他制作这批活字的出版计划书。就目前已知的文献,这四十万个铜活字,已经比康熙内府所做的铜活字数量大了一倍,也比朝鲜政府历代所做的任何一批铜活字,数量都要多。要知道,韩国的铜活字,可谓世界印刷史上名气最大者。中国明末的时候,日本的大将丰臣秀吉把朝鲜打下来后,把朝鲜内府的一套铜活字抢回了日本。之后,才有了日本用铜活字印书的历史。然而,这位林春褀却靠一己之力,制造出了如此数量庞大的铜活字,这个壮举着实令人佩服。但是,最为吊诡的是,林春褀做出了数量这么庞大的铜活字,却总计没有印过几部书。今日能够见到的林春褀所印之书,最多的是《音学五书》中的两书,余外还有几种兵书,虽然不是用的林春褀福田书海的印书款儿,但据专家考证,也是出自他做的那批铜活字。除此之外,人们就不知道他还印过什么书了。从理论上推,林春褀花费这么大的财力和精力,不太可能只是为了做一套铜活字来向人们显摆,他应当也印过其他的书,只是人们还未发现而已。
    
      这个猜测,在2004年春天得到了部分证实。天津图书馆善本部主任李国庆先生告诉我说,他们馆征集到一部从未见著录的铜活字本,书名是《四书便蒙》。李主任高兴地说,此书也是林春褀福田书海所印的铜活字,这应当是一个发现,可以部分解开福田书海铜活字印书太少之谜。天津图书馆,是国内公藏图书馆中唯一一家有活字专藏者,李主任对此书如此看重,估计也是因为馆里的活字本专藏中,又能增加一部新品种。我听到他这个消息后,也很兴奋,虽然不是自己所得,但这部书的出现,也毕竟解开了我心中的一个小疑惑。于是,我跟李主任说,过一段我到其馆去瞻仰这部新发现。
    
      此后几个月,我却没有要到天津办事的由头,忍了几忍,还是没能忍住想一睹此书芳容的愿望,去电李主任说明天就到天津去看书。李兄的说话口气,却完全没有了上次电话中的兴奋劲儿,他跟我说,如果只为看那部铜活字,就不要来了,因为那部书最终没有谈成,书主又把书拿回去了。怎么还能有这种事?我问他一些细节,他才不高兴地告诉我,此书是李嘉波送来的,同时送来的还有十几部善本,而李兄最为看重的就是这部铜活字本。初次送来时,此书的报价是三万元,李主任请示了馆长陆行素,馆长同意以此价将它买下。但还未付款时,市场上就流传开来,发现了一部从未见著录的铜活字本,可能是有人不断给李嘉波加价,让李把书拿回来,李也就不断地把别人的加价报给天津图书馆,从三万元涨到了五万,很快又变成了七万,之后,又加价几次,变成了十二万。李嘉波每加一次价,李国庆就需要向馆长汇报一次价格更正,在很短的时间内,价格不断变化,搞得馆长及工作人员都很烦,于是,他们决定不再购买此书,就把这部《四书便蒙》和其他的善本一并退给了李嘉波。我劝李主任说,此书的确很难得,对书商来说,也是百年不遇之事,想卖个好价钱,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李说自己并不是不能理解,关键问题不在这里,李主任担心一次次涨价,会让馆长怀疑是自己在里面搞什么名堂,他认为再这么做下去,会让馆长对自己产生怀疑。为公家收书,而让自己成为怀疑对象,这当然很不值。李主任同时告诉我,姜寻也想得到此书,他从馆里把此书的头本拿走了,现在馆里将其他部分退给了李嘉波,而此书的头本,只能让他自己去索要了。
    
      此前的几年,天津出现了一部明内府本的大部头,有十函八十册之多,开价三十多万元,在那个时候,这个价格不算便宜。陈景林先生告诉我,此书的售书人就是李嘉波,说李嘉波是天津塘沽人。此后不久,翁连溪先生要带着刘扬先生去李嘉波家里看家谱,因为李嘉波说,他收到了一部开本最大的家谱。刘总对书中之最很感兴趣,邀我一同前往观看,于是驱车来到塘沽。李嘉波家住在塘沽城区之外的老工业区,是几十年前建起的宿舍楼,均为一排排的二层简易楼,是典型的大规模工业遗产,若这些房屋处在北京,肯定又变成了一个新的798。我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李嘉波,他看上去六十多岁,人长得很精干,行动也颇有活力,尤其口才甚佳,跟陌生人交谈时像是几十年未见的老朋友。他住的那种老房子使用面积很小,无任何厅厨,就是两间房而已,阳面的大房间里,除了床就是两个书架,里面有些线装书。他请我随意翻看,我就真的将书架上的书看了一过,有几部明末刻本,其余都是清刻本。在这盐碱之地,寸草不生之处,竟然还能够看到这么多线装书,我很享受。
    
      李嘉波拿出他所说的那部巨大的家谱,放在吃饭桌上,竟然占了桌子的三分之二面积,开本的确很大。这一次,刘扬兄选购了十几部书,包括这部大如桌面厚如牛腰的家谱。我没有翻到什么自己特想要的书,但根据书界“贼不走空”的潜规则,也随便挑选了几部书。结账时,李嘉波说他的书不打折,但可以赠书,于是,他赠给每人一部线装书。当时他送给我什么书,我已记不得了。我跟他说,这部书对我没用,可他坚持要给我。我向来不喜欢商场里的所谓赠品,哪怕这个赠品多么值钱,但若对我没用,仍然是不值一钱。他这样一再推让,让我的犟脾气又升了上来,坚持不要。但李不为所动,仍然热情有加地要把那本书塞进我包内,我立即从包内把书拿出,把它放到了桌上。这种场面略显尴尬,翁连溪兄马上打圆场,说韦老师用不着这部书,那你就请他吃饭吧。于是,李带着众人来到了塘沽城区的一家海鲜馆。
    
      天津人对海鲜有着固有的执著,当地有句俗语:借钱买海货,不是不会过。用今天的话来说,那就是今生今世要死就一定要死在海鲜里。我在天津生活过几年,也受这种风气的感染,对吃海鲜大感兴趣。那天去的海鲜馆,看得出老板与李嘉波很熟,说明他是这里的常客。当天,好像吃了不少螃蟹和皮皮虾,席间我断断续续听到李嘉波聊起自己的身世。他说他的父亲是抗战期间国民党的区委书记,但父亲的秘书却是一位中共地下党,后来这位地下党被人发现了,李的父亲就赶快给这位地下党找了条渔船,从海路跑到了国统区。到“文革”的时候,他的父亲被批斗,李嘉波按照父亲的描述,找到了这位地下党。此人承认,李的父亲当年救过自己,并且写了书面的证明。李嘉波拿着这封证明信,找到了信访办,到1972年,终于给他父亲落实了政策,并且退了一些钱。但有些物品,包括一批线装书,却没能退回来。于是李嘉波继续上访,直到1979年那批书才退了回来,这些书就形成了李嘉波藏书的基础。
    
      2004年底,北京万隆拍卖公司的古籍拍卖专场,图录的封底就是我一直惦记着的那部《四书便蒙》。随后听说,李嘉波从天津图书馆取回此书后,又费了一些周折,要回了该书的头本。陈总听到这个消息后找到李嘉波,把书征集回来,放到了本场拍卖会中。在预展的时候,我才第一次看到这部有着传奇身世和离奇曲折经历的福田书海铜活字本。林春褀用铜活字所印之书,我已有了一部,就是《音学五书》,跟眼前的《四书便蒙》的字体、开本、用纸等各种细节几乎完全相同,但这部《四书便蒙》存有牌记:上边明晰地着印着“考镌铜字侯官林氏珍藏”字样,并且每页书的版心都印着“福田书海”四个字,所以,这部书是福田书海铜活字版无疑。我奇怪的是,同一部铜活字本所印出的书,虽然《音学五书》也很少见,但毕竟这么多年来,我见过四部,按照书目记载,其他的馆也藏有几部,但这部《四书便蒙》却从未有公私书目记载,且此书并不是零本小册,而是完整一部有十四册之多,为什么市面上连个零本都没露过面呢?这一点,我到现在也没有想通。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4-10-27 03:04:33
      这部《四书便蒙》也有过递传,书中钤有伊立勋藏印。伊是晚清的收藏家,同时也是书法名家,可惜我没有看过他的笔记,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这部书。该书的起拍价是九万元。半年前,李国庆兄就跟我说,此书价格已经涨到了二十万,所以这个九万元,应当是商场里惯常标明的“一折起”:你在商场里找遍,也找不到这个价的商品。我建议给这类价格起一个专用的名称叫做“诱惑价”。此书开拍之后,我没有急着举牌,等着想捡便宜者先跟托儿竞争一会儿,算是唱过门儿。现场举到十二万之后,我开始伸手,举到十五万,我就把此书拍到了手。说实话,这个成交价比我的心理价位还差一大截。当时现场争抢此书的还有几位熟人,我不好意思看他们,眼睛直瞪瞪地盯着拍卖师,这种舍我其谁的丑陋嘴脸,我自己都觉得可恶,但没办法。看在宝书到手的分上,我要在此向众书友说一声迟来的爱,哦,不对,是道歉!
    
      在书界的传闻中,跟李嘉波先生有关的大事应当是最近两年他买到了一部有争议的宋版孤本。他请了一系列的专家,对该书进行了版本鉴定,然而得到的答案,称得上泾渭分明。有人说,这是失传已久的一部古书;也有人认为,此书其实是高丽翻刻本。这让李老兄的心荡漾在凌云和沼泽之间。此书的名称是《钱塘西湖昭庆寺洁净社集》,前面有三位宋人的序言,分别是大中祥符二年钱易序、淳化二年苏易简序和景德三年宋白序。李先生是否就是因为有这三篇宋人的序言,而将该书认定为宋版,我不敢臆猜,因为直到今天,我也没看到该书的原物。但我觉得,李先生在书界混了几十年,也应当是阅书无数,再加上他为人精明,应该不至于轻易让他吃药,如果真是高丽本,那也说明此书看上去跟汉地刻本极其相似。清代翻刻了多少种《梅花喜神谱》,我觉得没有人能够数得清楚,更别说区分这些翻刻本之间的细微差别了,但李先生却能将此书的翻刻本搞得一清二楚,这样认真的态度,应该不容易看走眼。但关于这件事,书圈里却哄传,李先生是花了大价钱买下的这部书,他本以为捡到了大便宜,没想到这么多人不看好,我想他的心态就有如猎手让鹰啄了眼。此后的两年,很少再在书圈中看到他的身影。现在为了写这篇小文章,我觉得自己应该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兼听则明,不但要讲述听到的情况,还应当听听他本人的说法,只有这样,才能把这个故事讲圆满,但我又犹豫自己的这个电话会招他不待见,斟酌了几日,还是给他打了个电话。
    
      李先生果真聪明,我还没婉转几句,他就听懂了我的潜台词。他回答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那就是宋刻本,有人说是高丽本,那是江湖人想黑我。”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我向他进一步请问其中的过程和细节,他说当年那个卖主也的确找过不少人,当然陈东也看过,卖主的开价是一百八十万,陈东觉得书贵就没有要。李先生说,陈东去世前的三小时,自己还跟他在一起,当时陈东跟他说,很后悔没买下此书。李先生又告诉我,关于此书,在1999年时,日本的学者就写过研究文章,而他自己买到之后,也请南京大学对该书的用纸做过年代测试,从时代上说,肯定是宋代无疑。关于为什么很多人看后没有买,李先生说,很多人不敢买,是因为那个卖主不断降价,从一百八十万降到一百五十万,后来又降到一百二十万,之后还在降,越降越没人敢买。我问李先生,他是什么价格拿到的此书,他听到我的问话后,在电话里的声音缺少了果敢,我不想让他为难,马上跟他说,我只是这么一问,价格是您的隐私,当然不必说。但他还是告诉了我,是六十六万。我跟李先生说,会把这些如实地写出来,如果写出这些会影响到他,关于这本书我可以全都不写。他说应该没有问题。这个回答,让我多少觉得他还有些犹豫。于是,晚上又给他发了短信,请他明确下来,究竟可否写出。我马上就收到了他的回信:“可以写!我觉得客观是重要的,谢谢您!”■
    
    (http://www.dfdaily.com/html/1170/2014/10/26/1197742.shtml)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4-10-27 03:07:08
    此书的名称是《钱塘西湖昭庆寺洁净社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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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这书我知道。。
作者:红楼侦探 提交日期:2014-10-27 08:13:43
    我奇怪的是,同一部铜活字本所印出的书,虽然《音学五书》也很少见,但毕竟这么多年来,我见过四部,按照书目记载,其他的馆也藏有几部,但这部《四书便蒙》却从未有公私书目记载,且此书并不是零本小册,而是完整一部有十四册之多,为什么市面上连个零本都没露过面呢?这一点,我到现在也没有想通。
    
    ————不会想不通吧。《音学五书》较为高深,购买的都是有点学问的人,普通人根本连看都不看,故此保存较好。《四书便蒙》卷数多,程本大,那时候印这种书赚钱的太少了,印数可能就少;而且《四书便蒙》使用价值大,看的人多,不易保存下来。
作者:悠小鱼 提交日期:2014-10-27 08:15:12
    又是一位前辈。
    李嘉坡 先生 仰慕已久啊。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0-27 10:14:23
    都是北地大佬。
    
    名曰得书,实是写人。。。
作者:8213073 提交日期:2014-10-27 11:52:25
    刚看了唐海、陈东两篇,不错。
作者:三生石 提交日期:2014-10-27 12:13:10
     名曰得书,实是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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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感。好看。。。
作者:天地一沙鸥 提交日期:2014-10-27 18:23:14
    前两篇很好,活字也可以。没高卧文学,但一样笔端带着感情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4-11-04 17:34:42
    不是古书太贵,而是买书人太穷—— 得书记(三)
    
     《陀罗尼经》
    
       2000年秋,上海国拍举办了博古斋古籍专场,此专场拍卖图录的封面是一张唐代刻本的《陀罗尼经》。此经为圜型,中心的位置刻有佛像,佛像的右下侧有“菩提性”三个汉字,围绕中心佛像的经文全部是梵文,从圆心以顺时针方向环绕向外,经文的外圈则刻有几十座佛像。此经是用很薄的黄麻纸印刷,背面有透入肌里的铜锈痕,从整体上看,有着版刻初期的古朴。这类物品是第一次出现在拍场上,估价为三十万到四十万元,也是这个专场估价最高的一件拍品。因为是第一次上拍,从价格上说没有可比性,因此很难说这个价格是贵还是便宜。但就那个时候而言,比十六开略大的一张纸,能估出这个价钱,的确很贵。2000年左右,一册宋版书的价格也就在十万元,那一册书所用的纸张,怎么也要比这张纸要多几十倍。但我对这张纸还是很感兴趣,自己的藏品中虽然也有唐代的版本,但那是手写本,刻本我却没有。中国书的刻本时代究竟起于何时,至今还有着各种学术争论。其中一种说法,认为中国古书的版刻时代,起源于唐代早期,其理论依据是,佛经传入中国,经咒还未翻译过来时,这些经咒都是用梵文书写,但写经生因为不熟悉这些文字,所以很容易写错,于是,就发明了一种版刻来印刷,这样就不会产生抄写的错误。如果版刻的起源果真如此的话,那梵文本的刻经就要比汉文本更早,而此经正是梵文本。我觉得如果把它买下来,也就等于把自己的藏书年代上限提高了一大截。可惜的是,此经被文物部门定为国家一级文物。那个时候《文物法》还未修改,还没有今天藏宝于民的观念。按照规定,一级文物仅限国内公共图书馆和博物馆购买。虽然我也知道,有些一级文物被限级之后,还是有胆大者偷着买,可惜我没有这个胆识,只能望经兴叹。
    
    
     《陀罗尼经》唐代刻本麻纸一章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4-11-04 17:35:22
    那场拍卖会上,我花了不到十万块,就买下了元至正元年集庆录儒学刻本《乐府诗集》。此书存前二十五卷,计有八册。这个价格跟那件《陀罗尼经》比起来,的确便宜了不少。其实这种比较,就意味着目光短浅,但那个时候,有些实力的买家跟我的见识水平,也是半斤八两。当然,也有可能是觉得有了限级而不愿意购买。不管什么原因,那件《陀罗尼经》流拍了。
    
       拍卖会结束后的一段时间,我心里一直没放下这件《陀罗尼经》,很想知道它流拍后的去向。某天忍不住去电博古斋的经理陆国强先生,向他了解此经的情况。他说还没有退给书主,如果我还想要,他可以帮我跟书主商量。我说,这件已经定为一级文物,不是限制私人购买吗?陆经理告诉我,上拍的文物的确是按这个规定执行的,因为这是《文物法》的规定。但《文物法》同时说,国家定点的文物经营单位,可以买卖文物,所以,他以博古斋的名义将此经卖给我,完全合法。听到了这句话,我放下心来。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4-11-04 17:35:35
    几天之后,我接到一位西安人打来的电话,他自称是《陀罗尼经》的书主。他告诉我,此经出土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西安地区,是从一座倒塌的佛塔地宫里发现的。出土的物品中有一件铜制的臂钏,将臂钏打开后,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纸捻儿,展开之后,就是这件经。此人同时告诉我,在地宫出土的物品中,还有一方塔铭,塔铭的落款是唐神龙元年,所以他认为此经也必是此前所刻制印刷者,属于初唐的印刷品。在民国年间,此经曾归于右任所有,而他本人的父亲曾是于右任的部下,所以得到了此经。他还说,如果我要买下此经,他可送给我一份塔铭的拓片。
    
       这位经的主人建议我到西安见面时,再成交。但我觉得,我到西安去找他交易,那就等同于私下买卖文物。这种违法的事,我没必要干,于是跟书主说,我的确想要,但不想私下交易,我去跟博古斋将此经买下来。他同意了我的这个想法。于是,我立即跑到了上海,多花了百分之十的佣金,付给了博古斋。之后,我给书主打电话,希望他能给我承诺的那件塔铭拓片,但是我听到了他好几种推托的解释,最后终于弄清楚,那件塔铭没戏了。但无论怎样,我得到了这件《陀罗尼经》,因此还是高高兴兴地捧着这件宝贝,乘机回京。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4-11-04 17:35:56
    飞机起飞后,我却想到了《泰坦尼克号》。这部电影名气之大,可谓家喻户晓,人们感动于那个穷小子杰克的爱情故事,但这毕竟不是历史的实事。这正是编剧的可恶之处,他为了让电影看上去煽情,不惜篡改历史真相,尤其让我咽不下这口气的是,穷小子杰克的原型,其实是美国数一数二的藏书大家威德纳。因为他是位富豪,而富豪好像是全世界最令人厌恶的共同对象,很有可能出于这个原因,导演把那位富豪改编成了穷小子,并且让那位穷小子抱得美人归,满足了人们集体意淫的心愿。我虽然也很穷,但还是要为这位威德纳打抱不平,就因为他是位富豪,所以他不能跟泰坦尼克号一样留名千古。但好在威德纳有个伟大的母亲,他们一家人去欧洲(据说威德纳就是去买善本书)那趟行程,他买到了弗兰西斯·培根的散文集,这是威德纳心仪已久的书,他当然很是高兴。我觉得只有真正的藏书家,才能理解他那激动的心情。他在回程中,乘的船撞上了冰山,他本有机会登上救生艇,但舍不下自己心爱的这部书,于是奔回船舱取书时,与他的这部心爱之书,同眠于大洋之底。他的母亲回到美国后,把他的藏书捐给了儿子的母校哈佛大学,并出资三百五十万美元,建立了以他儿子名义命名的图书馆——威德纳图书馆。我在飞机上,脑海中就展现出这个感人的画面,一是为威德纳的名字不显而感到不平;二是细想我手里的这件宝贝——《陀罗尼经》这四个字,它们跟让威德纳倒霉的弗兰西斯·培根无一字相同。想到这一层,我安下心来。
    
       2003年,我在鲁迅博物馆搞藏书展,展品中就有这件《陀罗尼经》。此后的某天,鲁博的肖振明老师给我来电话,说有一个人也同样有一件《陀罗尼经》想出让。我马上赶到了鲁博书屋,里面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此人见我进来,拿出一个纸包,层层打开后,里面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镯子,他告诉我这就叫臂钏。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臂钏的原物。其实臂钏就是用铜皮卷成筒状,再做成一个圆环,此臂钏已将合口处打开。这个年轻人从里面倒出一个纸捻儿,因为年代久远,这个纸捻儿已经粘连在一起,看上去像一个mini的木乃伊。我接过在手,准备将它打开来。那个年轻人看出了我的意图,马上制止。他生气地跟我说:“弄坏了你赔得起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生这么大气,只是心平气和地跟他讲,不让我把这件木乃伊打开,我怎么知道里面裹的是什么。他吃惊地看了我一眼说:“木乃伊?什么木乃伊!”因为这个缘故,这件经没有买成。我印象中,他当时的开价是五十万元。
    
       2011年,翰海古籍拍卖图录中又出现了一件《陀罗尼经》。此件为汉文本,经名是《佛说随求即得大自在陀罗尼神咒》,形状为正方形,然剪掉了四个角。我在预展时细看了此经,跟我所得的那件用纸不同。此件用纸较厚,且有着微微的丝光感,这样的唐代的纸,我从未见过。该经的估价是一百万到二百万元,从今天的行市看,若能于估价的前端得到,还算是个便宜的价钱。然现场的竞争情况,让我没有捡便宜的可能,竞争拍到了一百六十万元。后来姜寻先生告诉我,此经是让雅昌公司买去了。雅昌公司是中国最大的印刷企业,他为什么买这件唐代的刻本,我不知道。其实我本认识雅昌的老板万捷先生,但我觉得贸然问他何以要买此经,有些唐突,终于没打这个电话。
    
       2013年秋,翰海公司又上拍了一件《陀罗尼经》,这一件倒是有着世俗的曝光率,因为它曾参加过2008年央视第三届赛宝大会,并且获得了金奖。这次拿出来上拍的,除了经本身之外,还有获奖证书和奖杯等附属品。这种卖法倒是提醒了我,有一天卖书易米时,可以把我的一大堆头衔作为附属品一块儿卖。虽然这件经,有着这么多的附属披挂,却没能卖过两年前的那件。此件的估价,也同样是一百万到二百万元,而成交价却是一百三十八万,得到此件宝贝者乃是姜寻先生。
    
       姜寻拍得此经后,我曾给他去电话,问他为什么要买这件经,他竟然说是受我的影响,因为我的那件《陀罗尼经》印在了他所主编的《中国古籍拍卖年鉴》第一卷的最前面。十年前,他编《年鉴》的时候,想我帮着选些配图,我利用他对我的信任假公济私,本着举贤不避亲的心态,把我的这件《陀罗尼经》放了进去。我觉得他每次看见这件经,都会如芒在背,不能让我专美,所以,也让自己拥有了这样一件《陀罗尼经》。但姜寻说并非如此,真正的原因在于我当年给他讲了一个小故事。姜寻说,我当年告诉他,爱德华·纽顿因嫌《古腾堡圣经》太贵,总想等便宜了再买,结果他每一次看见该经时,都比上一次贵了许多,直到他去世,都没能拥有这样一部圣经。所以姜寻认为,想得到重要的好书,就不能等,只要有钱,就应当果断买下。我已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给他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而我跟他的交往过程中,却有着许多不能遗忘者。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4-11-04 17:36:17
    十一年前,我刚跟姜寻认识不久,某晚跟他一起吃饭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过一会儿来了一个人在门口找他,他出去了两分钟又回来,告诉我刚才来的那人是舌头乐队的主唱,是来找他借钱的。因为那人近一段一直很缺钱,这两天手头仅剩下一张五十元的假币,已经花了几次,都花不出去,所以,来找姜寻借一张五十块真币先花着。从那时起,我渐渐了解到他结交的朋友,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北京来了。那时姜寻的正式工作是《诗刊》的美编,他曾送给我一幅自己画的静物,我很喜欢那幅油画,尤其那色彩搭配,让我感觉很是宁静,所以,我觉得他在艺术上的天分远高于藏书。姜寻兄显然不认可我的判断,但这并不妨碍我跟他成为朋友,他留着艺术家必须有的长发,混迹于故纸堆中,这样的反差,颇具艺术美感。
    
       2003年,姜寻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他在国图分管的院内办公,起初是做图书的出版设计。他刚开展工作时,还没能像今天这样有着广阔的市场,我觉得自己应该给予一些小帮助,于是拿出了自己所藏的《辽藏》,请他影印出版。姜寻亲自操刀设计,他所设计的木匣我很是喜欢,更加让我坚信,他在艺术造诣上面更有天分。那时正赶上“非典”,那场灾难让人们动摇了“人定胜天”的真理,尤其是北京人,失去了往日的优越感,走到哪里都像过街老鼠一样讨人嫌。我只好躲在书斋中闭门不出,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藏书编目。在那个气氛紧张的时期,姜寻仍在帮我制作着《辽藏》。可惜那时为《辽藏》选定的进口纸无法报关,只好用国产纸来顶替,这使得做出来的效果有些难如人意。姜寻喜欢追求完美,他当然对此很不满意,一直坚持说要给我重做,我觉得这属于不可抗力,并非他的责任,所以回绝了他的美意。
    
       关于他为什么喜欢收藏古书,姜寻自己跟我说,其实他小时候对古书并不感兴趣,而是从美学角度上喜欢古文字的字体,在想办法搜集这些字体的过程中,也就渐渐喜欢上了古书。因为他最初的目的并不是藏书,所以刚开始买下的书大多是残本,后来遇到了宋平生老师,才把他带入了古书圈。我印象中他有几年喜欢在拍场上买诗集,这可能跟他在《诗刊》工作的经历有关,后来才知道,他自己也喜欢写诗。但后来,他渐渐地很少买书了,转为专买各种雕版,他所藏的雕版中最有名的是《密韵楼七种》。此版最先出现在嘉德拍场,因为没人要而流拍,姜寻抓住了这个机会,将此雕版买下来。自此之后,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移情于此,后来他把国图分管的食堂进行改造,跟国图共同开展了雕版博物馆。他请我去看过这个馆,我对他收藏的雕版倒没有太大感觉,让我感到眼前一亮的是此馆的装修设计,他跟我说,这些设计全是出于己手。后来此馆交还给了国图,姜寻又致力于木版雕刻,刚开始是请扬州的师傅代雕,近些年,他在自己的公司里培养出多位雕刻师,给国内的多位政治文化名人雕刻过诗集和文集。
    
       近两年,不知道什么原因,姜寻又开始在拍场上买古书,尤其买这件百万元以上的《陀罗尼经》,这让我有了拍场上又多一位竞争对手的感觉。他跟我说,自己跟别人搞了个艺术基金,基金的组成初期有三家公司,而他为其中的一家,三家总计投入两亿元。他还告诉我,近期内会将基金的规模扩展为十亿。姜寻还在松竹梅斜街租下了位置最好的店面,准备办一个藏书会所,看来他真的有钱了。如此买下去,拍场上出现的好书,恐怕大多要归了他的煮雨山房。姜寻有个观点,我很认可。他认为当今不是古书太贵,而是买书人太穷。他说马未都、于丹等人一次的出场费都在三十万以上,而唐代的印刷品如何难得稀见,才值个一百多万,简直便宜到令人感叹。
    
     (www.dfdaily.com/html/1170/2014/11/2/1200046.shtml)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4-11-04 17:46:10
    此人见我进来,拿出一个纸包,层层打开后,里面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镯子,他告诉我这就叫臂钏。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臂钏的原物。其实臂钏就是用铜皮卷成筒状,再做成一个圆环,此臂钏已将合口处打开。这个年轻人从里面倒出一个纸捻儿,因为年代久远,这个纸捻儿已经粘连在一起,看上去像一个mini的木乃伊。我接过在手,准备将它打开来。那个年轻人看出了我的意图,马上制止。他生气地跟我说:“弄坏了你赔得起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生这么大气,只是心平气和地跟他讲,不让我把这件木乃伊打开,我怎么知道里面裹的是什么。他吃惊地看了我一眼说:“木乃伊?什么木乃伊!”因为这个缘故,这件经没有买成。我印象中,他当时的开价是五十万元。
    ====================
    是个陀罗尼就成精啊。。
作者:红楼侦探 提交日期:2014-11-04 17:52:24
    最后的这篇是我看到的韦力写得最好的文章。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4-11-04 18:15:31
    在那个气氛紧张的时期,姜寻仍在帮我制作着《辽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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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疑这书大概就我从头到尾看过两三遍。。
作者:洪宣宝屁 提交日期:2014-11-04 18:39:04
    好看好看
作者:4 提交日期:2014-11-04 21:55:15
    韦力先生的文章结集出版太慢了!!!光是书跋三集太少了!!太慢了!!太不过瘾了!!建议把别的散发于报纸上的文章尽快结集出版啊!!!!
作者:sisaoyue2 提交日期:2014-11-04 22:22:21
    姜先生比较精,会钻营
作者:之乎 提交日期:2014-11-04 22:49:56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4-11-04 18:15:31
     在那个气氛紧张的时期,姜寻仍在帮我制作着《辽藏》。
     ===================
     怀疑这书大概就我从头到尾看过两三遍。
    ————————————————————————
    
    甭怀疑,我承认我只打开一尺许,瞄了一眼。徐邦达号称“徐半尺”,我比老徐还多半尺。
作者:之乎 提交日期:2014-11-04 22:49:56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4-11-04 18:15:31
     在那个气氛紧张的时期,姜寻仍在帮我制作着《辽藏》。
     ===================
     怀疑这书大概就我从头到尾看过两三遍。
    ————————————————————————
    
    甭怀疑,我承认我只打开一尺许,瞄了一眼。徐邦达号称“徐半尺”,我比老徐还多半尺。
作者:之乎 提交日期:2014-11-04 22:55:41
    为什么只打开一尺,另有原因,怕全打开来卷不回去。
作者:悠小鱼 提交日期:2014-11-05 08:18:05
    之师,是打开一尺就。。。。。。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1-10 21:02:10
    都忙着双11,转文的事没人干了。。。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1-10 21:03:54
    同门师弟,拍场对手 —— 得书记(四)
    
    http://image.dfdaily.com/2014/11/9/635511291173860000b09i101k3.jpg
    坐隐先生精订捷径奕谱
    
      就古代流行至今的古书之中,这部奕谱前的《坐隐图》,以尺幅来论应当是最大的。虽然此图像古书的线装一样,有着几折,但展开看来,却是一幅完整的图案。姜寻先生对美术作品有着天然的敏感度,他对该图很是喜欢,曾用大型机器,专门影印了一份,然后托裱装框,悬挂在他的办公室内。只有这样,才能完整地看到这幅图的全貌。那种感觉,的确有着视觉上的冲击力。
    
      2003年春,嘉德公司的拍场中,第一次出现了此书。然而上拍的这一部,却不是全本。留存前两册,那幅著名的《坐隐图》仍然健在。该书的估价是四万元到五万元。若以残本来论,这价格不便宜。但此书的价值,其实主要就在那幅图上。虽然是残本,我觉得那幅图的价值也不止四万元。于是,跟他人一通争抢,争到十万元就超过了我的心理价位。后面还有认识更高的人,继续将此价格争抢到十九万元。
    
      我对版画插图类的古籍关注得较晚。总以正统的藏书观自居,后来渐渐放松了这种门户之见,也开始留意这类的文献。此后读到了郑振铎的《中国古代木刻画史略》一书,其中有一段文字,对此书中的《坐隐图》评价极高。他在文中说:《坐隐图》……乃是一处精致绝伦的长的绘卷,亦是汪耕绘、黄应组刻,这个卷子可称是木刻画里的奇作。画家的汪耕固然倾其全力,绘写了这么一卷细针密缝的大手笔,木刻画家的黄应组也施展出了全副身手,刻成了那么令人赞叹的巧、密、精、丽的长及寻丈的木刻画卷子。这是旷古未有之作。后面还有很长的一段文字,郑先生从技法上,给该画卷作了专业的分析,认为此版画“没有一刀败笔”。以上这段文字,出自该书的第六章。此章的名称是“光芒万丈的万历时代”。明代万历一朝,所刻的版画插图,是中国古代版画史上的最高峰,此幅《坐隐图》又是万历时代该类作品的代表作。《中国美术全集》《古版画通史》等书中,所有研究中国美术史和版画史的著作,几乎都收录此图。而我却囿于完缺之见,真痛恨自己的目光短浅。不久,国图举办中国印刷史展览,从馆藏中选择出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书籍展出,其中就有这部《坐隐图》。我在展柜前细细地看过此图的每个细节,我注意到,此图前的书牌子印成了水红色。前几个上拍的那部是怎样的颜色,却记不起来了。由此让我关注到,一些同样的名书,可能在细节上,还有着不同。
    
      2009年秋,嘉德公司第二次上拍该书。此部跟上一部不同,此次是一函八册的全本。这次我仔细地留意查看该书,此书的书牌子跟国图藏本不同,刷色是海蓝色的,这种颜色的牌记未见记载。这也是值得将其买下的重要原因之一。该书的估价是十五万到二十万元。就古籍善本的市场价位来说,这个价格仅是该书市场价格的十分之一。我决定把它拿下,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惊鸿一瞥之后而不见了踪迹。那天我没有去现场参拍,省得遇到熟人而不好意思打劫。我请翁连溪先生帮忙。他帮我去举到五十万之后,现场还有一个人在跟着竞价。翁兄告诉我,此人是袁立章。
    
      这位袁立章我早闻其名。起初是窦水勇兄告诉我的,说此人只要有钱了,就来店里买书。他买书不分品种,只要是稀见善本都要。后来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竟然拜在杨老师门下。而杨老师也是我的启蒙老师。我比他拜师至少早十年。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大师兄,但这位袁先生,从不顾同门之谊。近几年,时常跟我在拍场上火拼,搞得我很不开心。我觉得今天不应当让这位师弟,总应当教训他一下。但我知道翁兄心软,近几年帮我举牌,有好几部重要的书,都被他让给了别人。于是我跟翁兄说,今天不管是谁,一律不能让。于是他帮我一直争下去,举到一百三十四万元停了手。总算到手了,这让我很开心。后来细想,就是因为袁立章,我白白多掏了近一百万元。我对这位师弟的痛恨之情,可想而知。
    
      此后有一段时间,这位袁师弟在拍场上不见了身影。我向书友打听是怎么回事。有人告诉我,袁立章是搞影视剧的,曾投资《三国演义》挣了钱。近两年,最火的电视剧应当是《甄嬛传》,这部剧的投资里也有他的股份。听说他又在这里挣了一大笔,老说拿出钱来,去买线装书。近一段听说投资了一部什么剧,还没挣到钱,所以没钱买书了。这倒让我盼望着他投资回收的周期长一些。至少这几年在拍场中,又减少了一位对头。
    
      去年我受伤,住进了积水潭医院。他受杨老师之命,前来看望我。这是我俩的第一次正式见面。眼前的这位袁先生,人长得干练而忠厚,灵动的眼睛蕴含着智慧。这跟我想象的拍场豪客,有着强大的反差。那天,他说了些鼓励我的话。当时我的身体状况很是糟糕,疼痛让我彻夜难眠。他看出了我的疲态,聊了时间不长,就告辞了。今年春天,我跟着李致忠先生搞《中华民藏善本再造》,我又把袁立章请来开会。会后,因为一些细节,我们接触多了起来。由此也渐渐了解到他的一些情况,知道他毕业于山东大学文学系。如此说来,他搞古书收藏与研究,也算科班。他的研究生阶段是搞先秦文学,后来进入了影视圈。他对藏书的喜爱,也是家学所传。袁立章的父亲本是马寅初和冯农的同学。这位冯农是官派到国外第一批学邮政的人。后来溥仪复辟,冯农出力支持。张勋复辟时,冯农回到了家乡嵊县,建立了阳山中学。在“文革”中,冯农被批斗,他觉得自己的藏书很可能被烧掉。于是,冯农把自己的珍藏,只留了几套给自己的儿子,剩下的全部送给了袁立章的父亲。袁立章兄从小就翻看这些书,因此就对书有了自然的喜爱。
    
      有一次,我跟袁兄聊到了他的工作。他告诉我,他不是拍电视剧的,但与之相关,是经营演员。他代理的演员有张丰毅、陈建斌、孙淳、鲍国安、宋春丽等。他跟我讲,这些演员都有很大的名气。可惜我拙于此道,完全没有感觉。
    
      聊到他的藏书时,袁兄告诉我,现在收有三千多部线装书。这个数字不小。因为自己也藏书,我知道三千多部书是怎样的一个大体量。他跟我说,自己收藏线装书,始于1995年。但知道古籍拍卖会这件事,却较晚,直到2007年才走入拍场。刚开始,对怎样买书并不了解,重点在争稀见本。曾经在拍场上跟宋平生先生争《美人图》,举到十万块才拍到了手。他认为这是一部古本,所以要花力气拿下。但没过多久,就又发现了一部。这件事让他觉得,若得不到名师指导,在藏书路上很可能要走很大的弯道。于是,就拜杨老师为师。杨老师的藏书偏好是词集,因此,袁最初的藏书方向,也把重点转移到了词集上面来。但近几年的藏书路数有见偏离,开始收藏些玩赏类的书,比如制作香的书,或者制香的模子等等。再加上自己工作太忙,平时也没时间看书,所以就尽量收藏一些有趣的古书。这种玩物的收藏心态,让杨老师有些不满意。
    
      袁兄又提到,近些年他开始从日本买古书,因为国内的善本价格太贵了。他告诉我说,我拍到的那部《坐隐先生精订捷径奕谱》也是从日本征集回来的。他这句话提醒了我,我注意到,这部书的函套做法,果真是日本制式。近几年,国内有不少藏家都到日本入札会去买古书。比如说胡关妙先生花了一千七百多万元买回了一部宋版的《钜宋广韵》,为此胡先生将自己的堂号起名为“广韵斋”。袁兄告诉我,他自己也从日本买回来一部难得之书,是明嘉靖楚潘刻的《适情录》。他说这部书以前由人民体育出版社影印出版过,但那部书的底本不全,缺了三分之一。用残本来影印,说明国内此书没有全本。而他买到的这部却是完整无缺的。他跟我讲此话的时候,仍然很是抑制不住喜悦。我问他会不会也用此部书给自己起个堂号,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还真猜着了。就是得到此书之后,他把自己的堂号起为“适情居”。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1-10 21:11:00
    开始爆料了。
    
    两个都是林夕先生的学生?看不出。
    
    这个,袁先生最近很生猛,估计要让韦力失望了。
    那个黄裳旧藏的《列朝诗集小传》,袁先生干到了前一口。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1-10 21:23:04
    补个图
    
    
作者:红楼侦探 提交日期:2014-11-10 21:24:37
    这篇文章的确写得比较差。内容没有多少新奇有趣的,真没有多少人关心你如何去争什么,如果那书本身没有什么值得一谈的话。
    
    文法方面,杨老师,杨老师。名字得说出来啊。
    
    袁立章父亲的名字也没有问清楚。都属于作文方面的毛病。
    
    这篇跟《陀罗尼经》有啥区别?就在内容:《陀罗尼经》感兴趣的人多了。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1-10 21:44:38
    侦探与藏书一道还是有点隔啊。
    
    要害在这里:
    此后读到了郑振铎的《中国古代木刻画史略》一书,其中有一段文字,对此书中的《坐隐图》评价极高。他在文中说:《坐隐图》……乃是一处精致绝伦的长的绘卷,亦是汪耕绘、黄应组刻,这个卷子可称是木刻画里的奇作。画家的汪耕固然倾其全力,绘写了这么一卷细针密缝的大手笔,木刻画家的黄应组也施展出了全副身手,刻成了那么令人赞叹的巧、密、精、丽的长及寻丈的木刻画卷子。这是旷古未有之作。后面还有很长的一段文字,郑先生从技法上,给该画卷作了专业的分析,认为此版画“没有一刀败笔”。
    明代万历一朝,所刻的版画插图,是中国古代版画史上的最高峰,此幅《坐隐图》又是万历时代该类作品的代表作。
    
    这就是所谓的艺术代表性。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1-10 21:48:04
    不过老实说,艺术代表性这玩意,仁智之见隔得更远些。
    
    反正我是看不出古籍上的版画有啥好的。。。
作者:红楼侦探 提交日期:2014-11-10 21:56:28
    这段文字还是看得懂的,呵呵。问题是看文字和报纸上的图片都不能领略到《坐隐图》版画的好啊。
    
    而《陀罗尼经》则不一样啊。光看文字,就知道很多比较重要的信息。
    
    另外就是篇幅的问题。说《坐隐图》很短就可结束。后面跟袁立章的文字,我是不感兴趣,不知道别人感兴趣不?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1-10 22:06:45
    所以说你隔呢。
    
    那个是顶峰期的代表作,理解?对于版画玩赏派来说,买到这个就玩到头了。。。
    
    至于袁立章的爆料,多爆点无妨。这老兄也是近年拍会上的干将,刚在博古斋小拍上把我要的几本只值2000的期刊弄到了3000多。
    
    这个,韦力的写内幕文章超过写人的,写人的超过写书的。
作者:红楼侦探 提交日期:2014-11-10 22:10:00
    《坐隐图》的作用已经了解了啊。我没有否认这个啊。
    
    算了,看了对于文字的作用,理解不同哈,有点隔啊,:——)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1-10 22:10:11
    问题是看文字和报纸上的图片都不能领略到《坐隐图》版画的好啊。
    --------------------------------------------------------------------------------------
    艺术代表性的意思是这个玩意在工艺上代表了最高水平,并不代表这个艺术就很高明。
    
    其实我也觉得版画弄的都很差,和绘画完全没法比。
作者:sisaoyue2 提交日期:2014-11-10 22:11:17
    跟袁兄争过多次了,只有一次惨胜。另有两次承他的情,让给我了。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1-10 22:13:51
    《坐隐图》的作用已经了解了啊。我没有否认这个啊。
    -----------------------------------------------------------------------------------
    如果你是版画玩赏派,应该利马大欣喜、大赞叹,满室放大光明。。。
    可惜你不是。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1-10 22:27:34
    转一个安徽博物院人写的玩意,给侦探补补课:
    
    富丽精工 典雅静穆:安徽博物院馆藏徽派版画赏析
    
    来源:文物鉴定与鉴赏
      范方芳
      安徽博物院 安徽合肥 230061
    
      中国的版画艺术,从远古时的岩画、陶器上的彩绘、殷商时期的甲骨文字及秦汉画像石刻而起源,在隋唐五代时期逐渐成长起来,宋元两代堪称“兴盛时期”,这一时期除了宗教木刻画被大量创作之外,民间日用的雕版画以及年画性质的木刻也开始风行于社会。徽派版画源于刻书,是明代中叶兴起于徽州的一个版画流派,在明万历年间达到盛世,徽州的巨族、富商尚刻书,举凡宗谱、地志、经史、考古、宗教、文艺,墨谱等类书籍,几乎无不有图。何谓徽派版画?不能简单地把它作为地域概念,即不以作者籍贯和作品创作所在地来判定作品的风格归属。对于徽派版画而言,不能只看是不是在徽州这个地界或是由徽州人制作的,徽派版画更是一个历史文化的概念,数代徽州的工匠,在制作版画的过程中创造、积累而成了独特的技法和艺术表现形式,并融入了徽州特定的地理环境、经济、文化、社会思潮等诸多要素,使得徽派版画风格独立,自有别于其它地方的版画。因此,是否属于徽派版画不能以单一要素来判定,应在综合比较之后,找出创作者艺术处理技法的规律,判别其特征。
      徽派版画是绘、刻、印三者高度结合的产物,画家为适应木刻需要,创造出铁线描技法来展示画面内容,刻工充分借鉴传统的砖、木、石、竹四雕和徽墨歙砚的雕刻技艺,以精工细腻、独树一帜的的线刻技法,创造出许多优秀的作品。而与印工的高度配合,更是创造了中国印刷史上的重大突破——饾版套色水印技术。正是画家与刻工、印工密切合作,造就了徽派版画朴厚遒劲的独特面貌。
      安徽博物院徽派版画的藏品,时代以明清时期居多,数量丰富且形式多样,除了以插图的形式存在于徽州的府县志、山水志之外,还广泛出现于族谱、文艺作品插图、书画图谱、徽墨图谱、民间木版画等,全息反映了徽州地理、社会文化、风俗、宗教信仰等状况。明清时期的徽州因徽商的崛起和宗族制度的发达,使其社会文化生活别具特色,而县治图、宗谱图、宗教画、文艺插画等为了解明清徽州社会文化生活提供了最珍贵的资料。除了大家所熟知的如我国古版画史上画卷最长的《环翠堂园景图》、幅面堪称最大版画之一的《□武威石氏源流世家朝代忠良报功图》以及使用饾版套色技术印制的《十竹斋画谱》等,在徽派版画发展进程的盛世中,涌现出了一大批做工精良的版画作品,笔者在此挑选了一些徽派版画藏品,带领大家领略徽州刻工高超的艺术技巧和超群的表现力,并透过这些富丽精工、典雅静穆的作品,感受幽雅秀丽的徽州山水和丰富多彩的徽州生活。
    
    4、《坐隐先生订棋谱》
      明汪廷讷订,汪耕画,黄应组刻,万历三十七年(1609)环翠堂刊本。安徽博物院藏。汪廷讷,字昌朝,别号坐隐先生。万历二十八年他在家乡建坐隐园和环翠堂,著书自娱,刻书为业。绘者汪耕,字于田,明万历年间歙县人,汪廷讷的好友,擅长绘人物山水。刻者黄应组,号仰川,擅长刻插图、刻书,为歙西虬村黄氏刻书名手之一。
      卷首有金陵诸家题赞、汪廷讷《自叙》,所附《坐隐图》六幅,多为双面连式,从图中可以看出,坐隐园环境优雅,依山傍水,楼台亭榭、奇石古树在其间星罗棋布,一步一景。画中主要描绘了园林主人汪廷讷与友人在园中对弈的场景。画面中显示出的庭院陈设无不体现出汪廷讷的文人情趣,他厌世超脱的思想情状一览无余。整个构图充实饱满,主次分明,以景抒情,设景立意。全图勾线刚劲有力,刻画细致清晰,点皴手法营造出画面的明暗区及空间感,层次变化丰富。绘刻手法简洁明快,人物均为白描,刀刻爽利,一丝不苟,素衣人物在绘刻复杂的地面山石和花草树木的烘托下更为突出,以繁衬简,表现出刻工的高超技巧。本图是徽派版画出色的代表作品。
    
作者:红楼侦探 提交日期:2014-11-10 22:58:13
    散木同志还是没有理解为什么我对前一篇《陀罗尼经》大加赞赏,甚至存盘了(韦力文章,存盘的还是第一次),而对这一篇《同门师弟,拍场对手》就不感冒。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1-10 23:10:27
    确实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无论《陀罗尼经》,还是《坐隐图》,都不会是我的菜。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1-19 10:15:57
    古书归去来 —— 得书记(五)
    
    诗学禁脔 
    
     2002年春,博古斋仍然是借上海国际商品拍卖公司的执照搞古籍大拍。那个时候,博古斋和海王村两家的古籍拍卖专场,最受爱书人看重,原因是这两家都有强大的库存支持,几乎每一场拍卖,都会从大库中拿出一些新鲜货供应市场。从拍卖角度而言,有不少书重复上拍,这是爱书人所不喜欢看到的场景。若有新货露面,这是书友们最高兴的事情。就因为有这两家的存在,几十年来逐渐形成了中国古籍的两大收藏中心——北京和上海。我不知道这个结局是否暗合了民国时期的“京派”和“海派”,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化,确实也形成了南北不同的收藏风格,南方重稿抄校本,北方重宋元官刻。近几年,网络像洪水猛兽一样摧毁着社会多年沉淀成的固有格局,把这个世界变得扁平。同样,它对世界的影响,包括对书界的影响,我觉得还只是个开端。今后的世界会变成何等模样,非钝鲁如我者可以勾勒得出。在那样的世界里,藏书这家伟大的名山事业是不是还能够成立,甚至是不是还能够成为一个话题,我完全没有把握。每每想到这个未来,很是怅然。我只能短视地看到眼前的近距离,有一点可以肯定,不出几年,南北不同的藏书风格将得以融合。而我自己,早在这之前已经变得风格模糊。
      《诗学禁脔》是博古斋这场拍卖最为看重的一件拍品,它虽然不在拍卖图录的封面,但却在封底。在图录中,整版出图者仅有两件,此为其一。艺术品拍卖的图录,一般而言,封面和封底大都是该专场最重要的拍品,但也并非必然,有时封面拍品也有其他的因素。二十多年前,有位台湾富豪买艺术品,他不找任何专家掌眼,因为他认为,拍卖图录的封面封底,一定会是本场最重要的拍品,直接将其拿下,就拔得了本场的头筹。他的这个办法,放在信用体系社会还基本能够成立,但大陆现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若想拷贝这个捷径,恐怕会让他躺着中枪。在这里头,不按理出牌的事情多不胜数。但话说回来,本专场的这两件封面和封底,倒的确是难得之书。这部《诗学禁脔》,以我的愚见,应该有三个买点:一是书本身稀见,二是上面有翁同龢的题记,三是有杨五川的批校。三好集于一身,而估价却很低廉,仅五千到一万元。但正是这个低到离谱的价格误导了我。我觉得既然五千元起拍,那就把上限定为一万元。然而在开拍之时,这部书瞬间就超过了我的限价,我只好眼看着它被他人买去。
      杨五川是明代知名的藏书家。明代名人的批校之书,流传至今者颇为少见,故早就受到藏书家的看重。藏书这么多年,我的架上也没有几部。轻易地让这部杨五川精本变成了经眼之物,我为自己的小疏忽后悔了好几年。然而,天不负我,四年之后此书又出现在了拍卖中,只是拍卖的地点由上海转移到了北京。我是在嘉德的拍场中再一次见到了它。看到这部往日的钟情之物,着实令我开心。当然,我也知道这时的开心有点太过心急,因为书毕竟还没有拿到手中。但我认定,它一定会归我。细看这件心爱之物,虽四年未见,仍然美貌如初。只是卷首多了几枚印章,有“焦阳得意之物”、“焦阳珍藏”、“焦阳典藏古籍图书记”等等,均为规范的细朱文,治印水平于今而言,也算上乘,总算没有美人黥面。但由此我知道了,四年前跟我抢此书的那个家伙,叫焦阳。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打上这么多章,放上几年后又卖出来。我觉得他这是故意气人:暂得于己,快慰何如,曾经在我手里玩过了,就可以放行。我对这种冒似达观并不认可,但不管怎么样,虽然已经被他尝了鲜,我还是要把它拿下。
      此书的起拍价是一万五,远高于焦阳在上海夺爱的价格。我觉得计较这些没有意义,于是,跟几人争抢一番,仅举到六万五就到手了。这个结果让我欢喜异常。上次失书之后,我查了一些资料,知道《中国古籍善本目录》上著录的那一部,就是该书。如果此次错过,今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今天归了我,这才让我体验到什么叫做完美。两千多年前,毕达哥拉斯发现了完美数,可惜完美数在自然中太过稀罕,直到今天,经过了无数数学家的努力,仅仅找到了四十几个。可见完美是如此的难得。我觉得这部失而复得的《诗学禁脔》就是我的完美书之一。
      自此之后,在南北两地的拍场中,我常常见到钤盖着许多焦阳藏书印的书,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孕妇效应。他最常用的一方章是“随月读书楼”,我觉得这可能是他的堂号,但这个堂号怎么听来都觉得耳熟。后来在书中偶然翻得“随月读书楼”是清代大盐商江春的堂号,看来,这位焦阳可能跟江春有什么关系。如此想来,焦阳也应当是有着世传的藏家,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除了随月读书,同时还随聚随散。也许是发生了我所不了解的事情,也许是他有着豁达的心态。我开始渐渐关注这位未曾谋面的焦阳先生。后来断断续续听到了他的一些消息,知道他因为前几年生意不景气而出卖了一些藏品,近两年,他V形翻转,又迅速崛起,重新杀入拍场之中,报复性地狂买。但我从来未在拍场中见到过他的真身,这愈发增强了我对他的好奇心。
      焦阳跟我在拍场上的争夺,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2009年春泰和嘉成那场拍卖。虽然我抢到了不少好书,但失去那部小幔亭本《绝妙好词》,让我至今耿耿于怀。泰和嘉诚的这次拍卖,总计上拍了三件《绝妙好词》,这三件书序号相连地排在一起。第一件版本是清道光爱日轩刻本,此版本我已有了几部,故让他人以八千元买去。第二件是清康熙清吟堂刊本,此版本按照黄裳先生的说法,其实清吟堂本就是小幔亭本,只是高士奇得到小幔亭这套书版后,对书版进行改挖,去掉了小幔亭三字,改刻为清吟堂。虽然如此,清吟堂本留传也很少见,于是我以四万元将它买到手。排在后面的则是小幔亭本,此本我也未备,当然希望拿到手。按说该本也有瑕疵,因为缺了原序,系后人补抄,但这个补抄者名气太大。按照传统的藏书观,完美无缺才是最高追求目标,若有了补抄,虽然也成了完书,但毕竟差一些。但若补抄之人有个大名头,那么这个补抄,不但不能视为缺憾,反而成为锦上添花。比如说黄丕烈补抄了序言,那书的身价立马万倍。这一部小幔亭本的《绝妙好词》,虽然补序之人不是黄丕烈,但名头也不小,乃是周作人,并且将该书著录于他自己的日记中。周作人在1929年11月16日的日记中写道:“……又至琉璃厂买《绝妙好词》一部三元。”在第二天的日记中,周作人又写道:“……晚抄补《绝妙好词》三页。”
      我从这些著录读到了如下的信息:那个时候,书价如此的便宜。小幔亭本一直流传稀见,而周作人得到这么一部稀见之书,仅花了三元钱,可见那时书源之富。第二点,知道他买书的地点是在琉璃厂,同时该书有了缺页,周作人没有假他人之手,而是亲自补写了所缺的序言页。我在泰和嘉诚翻看此书,果真序言页及其他几页,是补抄,并且从字迹上能够看出来,的确是周作人的手笔。虽然他的墨迹我看过许多,但他补抄之书,我却是第一次见到。尤其让我惊奇的是,这几页补抄之书,使用的是中国最具传统的影抄方式;并且原书序言上所刻印章,也被周作人以影模的方式描绘了下来。周作人竟然还会这种技艺,我从未见前人提起过。仅凭这一丁点的发现,就值得跟止庵兄去炫耀一番。传统的影抄方式,是要找到一部同样版本的书,然后用特有的方法,把它描润下来。我的疑惑是,周作人在哪里又拿到了同样的一部小幔亭本呢?如果他已经有了该书,何必再去买第二部?如果他原有的一部不缺序言,那为什么要再买一部缺序之本呢?无论怎样,影抄一定要有底本才能做到,但我没能找到他从别人那里借来底本的记录。我觉得应当将这件事去问止庵,如果把他难住了,那才叫过瘾。
      因为以上的这些原因,或者说因为以上的这些得书理由,我当然想得到这部小幔亭。于是,在拍下清吟堂本后,我当然紧盯着小幔亭。清吟堂的估价是三万八到四万五,而小幔亭却陡增到十五万到十八万。我觉得我的估价是将底价翻一番,感觉三十万应当能到手。但现实永远比理想骨感,结果还是超过了我的心理价位。被他人以三十五万元买去。后来一打听,又是这个焦阳。这厮近几年在拍场上扫荡,夺走了我不少的爱,让我体悟到了什么才叫真正的“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人都是嫉妒跟自己相仿佛者,我肯定不嫉妒巴菲特。但想想前几年从焦阳手里夺回了《诗学禁脔》,也算出了口恶气。其实我并不在乎手里得到了一部书或失去了一部书,重要的是精神上的胜利。我想那位“万恶的”焦阳先生,恐怕也是作如此想。
      《三联生活周刊》是我的业余杂览刊物,2013年第752期的主题是“秦的诞生”,整本杂志都是从不同角度来解析大秦帝国何以能够一统天下。用俗滥的话来说,就叫做“为什么会是秦国”。这期的周刊,以我的眼光看,撰写得较有深度。我把它细细翻看了一过,其中的一篇文章,谈到的是正在拍摄的巨长的电视剧《大秦帝国》。我说它巨长,是因为它有两百集之多,从2005年开拍,到2013年才拍了不到一半。当今快餐文化盛行,而此剧的导演竟然有如此的耐性和气魄,真让我颇感佩服。细看该剧的总制片人,竟然也叫焦阳。难道是那位亦敌亦友的家伙?周刊里有着焦阳的大彩照,可照的是侧脸,其实照正脸我也不认识,因为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细读这篇文章,里面提到焦阳的家在西安,并且说他喜欢收集历史文献,藏有许多古书。说他搜集古书的目的,是想还原历史的真实。如此说来,很可能这个总制片人就是藏书的那个焦阳。听人说刘禹先生跟他很熟,我马上给刘禹打电话,直接问他焦阳是不是在拍电视剧。刘兄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我跟他卖了个关子,没告诉他我是怎么发现的,他肯定以为我用了什么非常的手段。从此,我记住了这半张脸。
      从2004年初开始,李致忠先生帮文物出版社搞一项大的文化工程。承李先生美意,拉我入伙,跟他共编此书。之后,在京召开了第一次会议。我请了国内几十位藏书大家来共商此事,让刘禹兄把焦阳先生也请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跟焦阳见面。他的年轻态远超照片。我没想到,这么一位年轻人竟有如此大的能量,且有如此耐性搞那么长的电视剧。这种耐性让我情何以堪。他笑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是1970年生人,只是十几年来容貌未变。我建议他别再搞什么电视剧了,直接上电视宣讲自己的驻颜之法,肯定来钱很快。但同时跟他说,挣钱的主意是我出的,今后在拍场上应当让我三分。他说一直想象着我很严肃,没想到见面后发现我如此搞笑。如此看来,我的假正经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那场会议之后,我跟他渐渐熟了起来。从我了解到的情形看,以前的许多不解也都化于无形。首先,他何以买线装书,并非像《三联生活周刊》上说的,是为了拍电视剧搜集资料。他说他藏书也是半路出家,虽然在上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买书看,可惜上大学时学的专业是统计,而非中文,可这并不妨碍他对书的炽爱。上世纪九十年代,下海之后有了钱,他开始广收文物。因为西安地区最多的就是青铜器、陶器、瓦当等,只有线装书最少,所以那时,他主要的精力还是收集古书之外的文物。但是,他发觉各种文物中,凡是带有文字的,价值就高,比如青铜器上的铭文、瓦当上的文字等,并且字越多,价值越大。这时候,他渐渐悟出,古文字最多的当然就是古书,于是他渐渐开始转为收藏古书。他从2000年开始进入拍场,从此一发不可收。这也就是他的第一轮抢书之旅。那个阶段,他把许多好书都抢到了自己手中,包括那部《诗学禁脔》。但到了2003年和2004年间,他的生意一下垮了下来。他说他本来就是做电视剧制片人,但看到房地产赚钱快,于是就倾其所有投了进去。但毕竟他对房地产行业知之甚少,行业跨度太大,果真出了问题。
      生意失败后,以焦阳的耐性,他当然要想办法东山再起,于是,他开始搞二次创业。但此时地主家里也没了余粮。他想出售自己手中的文物,换取创业资本。他本能地先去处理价值最大的文物,比如他收藏的青铜器等。但到这个时候,他发觉这类物品变现能力很差,并且越贵的东西 越难卖出。他当年花大价钱买来的文物,此时却无人接手。实在没有办法,他才想到了手里的古书,于是,拿出来一些给了几家拍卖行。没想到如此好卖,很快卖出了四百多万元。按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叫做“卖书救了自己”。我听他跟我讲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既解气又开心:看看怎样,搞收藏的人,总以为古书是小项目,变现难。领袖告诉我们,实践出真知。在急需用钱时,只有古书变现最为容易。我真想安排焦阳先生在全国搞个巡回宣讲,好让全国的爱书人扬眉吐气一把。虽然这四百万是个小钱,但在关键时刻,只有古书能够救急。从这个角度而言,文物之中,只有古书才是救人于水火的观世音。
      我对焦阳好奇的第二个问题,是他何以有钱之后,又开始大力收书。焦阳说,其实自己卖书后不久就后悔了。他觉得卖出其他藏品时,自己完全没有心痛感,但古书不行,不仅是卖出时难受,此后还会一直怀念这些书。所以他有了钱之后,又马上开始收书。我问他是否因为拍《大秦帝国》赚了钱,他说此剧还在投入阶段,按照剧本,此剧要从秦孝公一直拍到秦始皇去世。两百集剧分为五部,第一部和第二部已经播出,第三部至今还未拍完。前三部已经投入了两亿多资金,后面还有八十集,投入量还要更大。因为现在的演员费、编辑费上涨得飞快,所以,焦阳说拍电视剧赚钱并不容易。他跟我说,平均而言,电视剧这个行业至今还是属于亏损行业,这跟我以前的认识正好相反。我以前总认为这帮人赚钱太容易了,哪像我等,靠省吃俭用挤出点钱来买书。焦阳用数据来说服我:2013年全国拍了一万七千多集电视剧,但能够播出来的仅有六千多集。他说的可能是事实,但我仍然觉得这个行当赚钱很快。我跟他说,你总说自己在电视剧上挣钱很难,那你从哪里来的钱在拍卖会上拼命抢书?他笑笑不再言语。
      关于他的藏书身世,我跟他聊起了江春。焦阳笑着说,自己跟江春什么关系都没有。他说他第一次到朵云轩买古书时,余松涛带他参观各种拍品。焦阳偶然看到了一个十分精美的漆盒,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漆盒上印着“随月读书楼”,他很喜欢这个名字,于是就将此名用作了自己的堂号,并请人刻了章,盖到自己的藏书上。之后他才知道,这个“随月读书楼”是江春的堂号,也知道了江春是位诗人,有一部诗集名字就叫《随月读书楼诗集》。而江春的真正身份,是著名的大盐商。在清代,大盐商几乎都是巨富。焦阳认为,这也正符合自己亦文亦商的身份,于是就把这个堂号心安理得地用了下来。在篆刻界,西安有著名的“终南印社”,他就通过关系,找到社里的多位篆刻名手,给自己刻了许多方藏印。
      聊到藏书时,他说自己的第二次收书,才开始有了专题性的重点。焦阳说他藏书的特点是收复本,在这一点上,他恰恰跟我相反。我每次拿到拍卖图录,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先找自己有兴趣的书,第二件事,就是查看自己的藏书目录,只要是已有者,一律不收。虽然我的藏书中也有复本,但这些复本的来由,是因为成批得书时,不可挑选。像焦阳这样专收复本的藏书方式,让我多少有些少见多怪。焦阳说,刚藏书时,他不懂得版本之间的区别,就买回不同的版本进行比勘,待搞清楚版本优劣之后,再把重复之本卖掉。后来自己也渐渐喜欢上了这种收藏方式,就不再将复本卖出。他还说他不喜欢收藏殿版书,原来手中有的几部也都卖出去了。他同时郑重地跟我说,这些年来,在拍场中看到自己的旧藏,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只要看到,就偷偷地往回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又想到了手中的《诗学禁脔》。其实我买到他的旧藏不止这一部,至少还有其他十几部。我有些犹豫,是否应当把这些旧藏还给他。这句豪言,还没等我跟他说出口,心里就难受起来,最终也没慷慨成。这时我突然想到了小幔亭,如果拿我手中那些他的旧藏来跟他对换,不就是双方皆大欢喜吗?
      这个想法,让我有些小激动。可是,还没等我张口说出,焦阳就聊到了他重点的几个藏书专题。他提到的第一个专题就是《绝妙好词》,说自己将此书的所有版本,从康熙到道光都收全了,并且说,那部周作人补抄的小幔亭本,是这个专题里的首领。我让人用首领跟我换人质,这有点不近人情,幸亏自己没有开这个口。他又聊到了自己还有《西崑酬唱》和《笠泽丛书》等几个专题。我本想说,你的专题也太多了,好书都让你占了,但转念一想,自己的专题不是更多吗?于是又没能说出口。如此下来,三次想说而三次未能出口,真应了“三缄其口”。看来,想要跟这位焦阳兄开一次口,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1-19 10:17:31
    《春秋诸传会通》二十四卷
    
      十余年前的某天,我跟拓晓堂兄在一起喝咖啡谈事,他接到一个电话,说有位朋友过一会儿要拿一部好书来让他看看。半小时后,进来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士,此人穿着蓝色的夹克衫,是标准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便服制式,看上去干练并有领导风范。此人瞥了我一眼,没打招呼直接跟拓兄聊着闲话。这倒不是说他没有礼貌,其实只是拍卖界的不成文规矩——若拍卖公司的人不介绍来客,则双方最好不要互问姓名,更不要互换名片,因为如果买家与卖家之间全都熟识了起来,那家拍卖行吃什么?
      此人进门时并没带着手袋,我看他两手空空,看来是没有把书带来,也就没兴趣听他们之间的谈话,颇觉无聊地翻看手里的拍卖图录。猛然,我手里捧读的图录向下一沉,我看到一根手指戳在了图录中:“这书挺好,我要了。”正是刚才那位来者的声音。我下意识地用力向上托了托图录,感觉那根手指有如定海神针,这让我想到了如来佛手心里的孙悟空。待那根手指收回去后,我看到图录中的孙悟空是明代赵均小宛堂本的《玉台新咏》。此书虽然并不稀见,但名气极大,而此本的特殊之处,是钤有“嘉庆御览之宝”。此枚章的形式跟天禄琳琅所钤的“乾隆御览之宝”完全相同,而钤有“嘉庆御览之宝”的书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拍场中。拓兄看他点出图录中的难得之本很是兴奋,赞赏他眼光独到,并且讲到了“嘉庆御览之宝”的稀见。此人闻听后,脸上显现吃惊的神态:“原来不是乾隆老爷子的,那就不要了。”他的这句话,让巧舌如簧的拓兄无语凝噎。
      然而拓兄是何等妙人,马上转了话题,问他带来的书在哪里,这一问,让那人脸上显出神秘的笑容,我从侧面看过去,觉得有些像中老年版的蒙娜丽莎。他没说话,而是把自己的夹克衫拉链向下拉开了半尺,右手探入怀中。这个动作很是经典,让我想起了四十年前的朝鲜反特电影《看不见的战线》,里面那个老特务就是这样把手伸进怀中,他的意图被机敏的革命战士一眼看穿,上去就攥住了他的手,可惜,揪出的那只手里面攥着的是一块手帕,而非手枪。我想这位一定熟悉那个经典画面。而同样让我跟拓兄意外的是,他掏出来的不是手帕,也不是手枪,而是一本线装书。在我们吃惊的眼光注视下,他一直保持着面部的神秘微笑,一丝都不走样。我觉得,他对自己的这种放卫星式的演技很满意,但应当也有着小遗憾——缺少了急促的配乐。
      他拿出的书是一部蓝格抄本,抄工的水准比寻常所见的明代蓝格抄略显工整,纸张倒是明末常用的细薄白棉纸。余外,我没有看出什么特殊之处。拓兄翻看一过儿,也没找出该书的神秘点。那位仁兄看着我俩都没能找到谜底,更为得意,他把声调略微提高后说:“举起来冲着阳光看书口。”我俩像小学生一样,听着老师的指挥,用手指将筒子页撑开,向着窗户的阳光处仔细观望着,果真在版心下方隐隐地看到上面有褪色的字迹,细辨之下,认出是“澹生堂钞本”五字楷体,再翻看其他页,每页的同一位置均有些字样。“这是澹生堂抄本!”此人听到拓兄的这个判断,顿时爆发出分贝极高的一阵大笑。
      澹生堂抄本广受后世看重,除去祁家一门英烈之外,还有两个原因。一是黄宗羲、吕留良两位大家,因为购买澹生堂藏书而反目成仇,成了历史上名气极大的一段公案;二是澹生堂藏书秘藏三百年后,被黄裳先生偶然购得后又被人告到郑振铎处,最终将其大部分收回国有之事。这两件事,让对藏书没有任何兴趣的世人也知道了澹生堂之名。可惜,后世流传的澹生堂藏本极少,其抄本更是罕传。二十年来的古籍拍卖,出现在拍场中的澹生堂故物不超过二十件,在这二十件之中,澹生堂抄本仅有两部。所以这位先生今天拿来这么一册书,果真让我跟拓兄很感吃惊。拓兄问他是否仅此一册,他得意地说,还有八册。我插嘴说,这样加起来才九册,怎么会是单数,恐怕此书不全。我的这句话的确煞风景,让此人的得意之色瞬间减半。他说此书总计两函,可惜缺了其中一册。
      此后在拍场中,也跟此人照过几次面,见面次数多了,渐渐也算半个熟人。每次见面时,笑笑点头而已,我也渐渐了解到他的一些情况,知道了他的姓名,因为不能在这里直书他的大名,故给他起的外号叫D先生。他偶尔也出现在拍场中,我特别喜欢看他参加拍卖时的神态。D先生每次举牌时,都用嘴做着伴音。他的手臂缓缓抬起,并且有着振动的频率,嘴里同时发出“呦呦呦”的声音,我一直试图弄明白这个伴音的内在含义。每当有人跟他竞价时,他都会眼睛一闭,嘴巴拉长,同时嘴角尽力地向两边上翘,然后扭动上身和头部做一百八十度的转动。这么丰富的动作,如果让憨豆先生看见了,肯定会借鉴过去。
      有那么几年,琉璃厂的张远志常跟我提到他。那个时期,D先生又有钱又有关系,许多好书都聚到了他的手里。关于他如何走上了藏书之路,我也了解到了一些细节。知道他以前并不藏书,而藏书的起因则是他前些年到天津出差时,接待方带他到沈阳道古玩市场,他偶然在地摊上看到了一部古书,觉得那书的样子很是古老,随手翻看也没看明白有什么特色,但陪同的人员把这些细节看在了眼里,等他走后,那人花了几千元买下此书,送给了D先生。他得到此书后,查了些资料也没弄明白这部书有什么特色。某天晚上,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拿起这部书冲着灯光细看,无意间发现了版心的这个秘密,然后再查资料时,明白了澹生堂抄本有着很大的文物价值,大喜过望,觉得古书太有意思了,自此之后,开始狂买古书。由这个传奇故事,我知道了那部澹生堂抄本是他得到的第一部古书,我也理解了跟他第一次见面时,他那得意之状的来由。这段奇遇,让他走上了藏书之路,书圈中又多了一位有实力的爱书人,单凭这一点,就很值得欣慰。
      后来,我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却不那么美妙。因为D先生的夫人和女儿都是极洁净之人,认为古书经过了千万人之手,是很脏的东西,所以D先生每次把古书带回家,都让家人很生气。这样闹的时间长了,D先生也渐渐感觉受不了,于是有了退出书坛之意。后来在拍场中,我陆续看到了一些他当年买到的古书,看来他的书果真是散了出来。
      某天,我正在搬家,张兄来电话说有人想卖两部书,要拿给我看看。我告诉他我正在搬家,忙得灰头土脸,等我消停之后再去看。他说书主有些着急,可以送到我这儿来。我只好说,只要你们不嫌脏乱就来吧。正当我忙活得满脸花时,张兄带着一位先生来到了院门口,我抬眼一看,竟然是D先生。寒暄过后,他从包里拿出两部书,一部是明朱墨套印本的词集,另一部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澹生堂抄本《春秋诸传会通》,这部词集,我已有之。但张兄说,D先生想一起出让,因为他急需二十五万块钱,所以这两部书就要这个价儿。我那时无心细谈,于是就用脏兮兮的手把钱递给了他。接过这两部书,我的确有些高兴,这毕竟是引他走上收藏之路的入门之书,但同时也暗想他把此书出让给我,可能只是一时困难,他不可能为这区区的二十五万块钱就离开了书圈。我盼望着他有一天又来找我,向我买回这部对他有特殊意义的书。
      可惜,那次见面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没再听到他的任何消息。去年,我在医院疗伤时,他突然出现在我的病床前,说是来看望我,几年没见,仍然惦念着我,这让我着实感动。同时也说明,他还关注着书圈内的动静,并没做到心中了无痕迹。但他跟我说,自己确实已不再藏书,理由不是家人的嫌弃,而是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散东西的年纪,不仅是书,他把其他的一些藏品,也都渐渐地送人。我没有问过他实际年龄有多大,也许他保养得好,看上去也就六十多岁,竟然能说出如此通达的话语,看来他真的觉悟了。而我,仍然死不悔改地沉湎于故纸堆中,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或者说到何种境地,才能有他的这种觉悟。
      写此文时,我正跟北大图书馆的沈乃文兄出差到长沙。在路上聊天时,沈兄告诉我,傅增湘在北京战事最紧的时候,还到琉璃厂去买古书。这种行为连傅增湘自己都觉得不可理解,而我却觉得从心底能够理解这位前辈的举措,我能感觉到如果自己到了那种境地,恐怕也会像他一样继续地爱着书。如果明天天真的要塌下来,那么今天有钱的话,恰好又遇到一部心仪已久的书,我还是会把它买下来。我不觉得这么做是如何悲壮,也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用处,唯一让我能够体验到的,就是我得到了这部书,同时也得到了快乐,这就足矣。由此想开去,我也就能理解D先生的举措。他在这藏书与散书的过程中,已然得到了快乐。快乐无法量化,我无法确认他的快乐是胜于我还是输于我,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1-19 10:38:12
    不知为何,这次一下出了两篇。
    
    这个系列比那些书跋好太多了,值得出版。
作者:luoxun2001 提交日期:2014-11-19 13:00:40
    散老,这些就是网络文字,看过了,知道了,就可以了,虽然比书跋好,但是您觉得值得出版吗?
    当然,不和比那些垃圾书比。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1-19 15:03:50
    值得。
    
    至少比那些书跋值得。
    
    人永远比东西贵重。东西在,不缺人研究;人不记下来,这段历史就永远湮没了。。。
作者:五明子 提交日期:2014-11-23 14:02:45
     在古籍书店过“蠹鱼节”
    ——得书记(六)
    
      墓志
    
      在天津的那几年,古文化街是我最喜欢的游玩之地。此街临近海河,跟海河平行,东西长不足一公里,中间有个圆形广场。在广场的侧边,有天津文物公司商店,于淑珍老师曾在此当经理,那些年,我买字画都是去找她。后来她退休了,又到嘉德天津办事处工作,我回到北京后,常在嘉德的预展现场遇到她。古文化街的圆形广场旁边,最大的商场是泥人张,因为被列入了旅游景点,这个商场变成了古文化街上最热闹的一家。由泥人张向东不足一百米,就是文林阁古旧书店,此店的经理也是天津古籍书店的经理,听说他承包了文林阁。最初买书的几年,我在这个店得到的线装书最多。文林阁再往东不足二十米,就是天津古籍书店。这家古籍书店,是除了中国书店外,北方最大的古旧书集散地。但此店的一楼也是卖新书,二楼才卖线装书,三楼则是总店领导的办公室。
    
      古籍书店的二楼,以我的眼光看,大约分为四块。除了善本书库外,楼梯上来右手边的一块地方,主要卖精装的文史书,也有一些影印出版的线装书,这一块也是我常看之地。那个时候,跟目录版本学相关的工具书很少,因此,当年求知若渴的我,见到此类书必会买下,有时候都等不到回家,就开始读起来。我看到这类书最多的地方,是古籍书店经理的办公室,那里面至少有三个书架,都插满了各种相关的工具书。经理告诉我,这是他的前任们留下来的,都属非卖品,我只能在那里翻看。我每看一过儿,都艳羡不已,因此,每当市面上有一部新的相关工具书上架,我都第一时间买下。
    
      跟工具书相对的一侧是碑帖区。此区不对外开放,里面平放着二十多块墓志原石,这些原石大多是陶湘的旧藏。二楼的员工要练一种基本功,那就是学会拓碑。每隔一段时间,经理都会带着几个员工,来拓这些墓志。在我印象中,他们每次都拓二十份到五十份,也不装裱,就直接挂在店里卖。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以前,买这些墓志拓片的基本都是日本游客。每种拓片的价格不同,根据墓志的稀见程度,分别是五百元、八百元和一千元。这个阶段,我经常参加拓碑的全过程,完全知道这些拓片是怎样弄出来的,因而对这些拓片没有了好奇心,也就不再感兴趣。我觉得这个钱挣得太容易了。在那个时候,古籍书店的店员,月薪才两三百块钱,但拓一张墓志,卖出去后,却能顶一个员工几个月的工资。这钱来得比印假钞还快,我怎么肯花这么大价钱买自己或者店员拓出的一张纸。其实,就在跟着拓碑的这个过程中,我也体会到了,学拓碑很容易,但要想拓得精,却很不容易。好在大家都不是拓碑高手,而我自己亲手拓的那些纸,也都陆续卖了出去。有时我站在商店里,看着那些日本人挑选拓片,一张张看过后,最后竟然选走了我拓的那一张,这时我心里就会油然升起一丝沾沾自喜之情。
    
      在拓碑过程中,我得到的经验是,虽然碑是如此坚硬,但也经不起长期的椎拓。这些原石以前被人拓了多久我不知道,但是我在古籍书店的那几年时间,就明显地感觉到,跟前几年所拓相比,后几年所拓的字口已经明显变细,由此可知古人认为初拓可贵的重要性。
    
      二楼正冲着楼梯的正面,走到顶头是一个圆形的拱门,拱门的左右两侧,又分别是两个长条的店面,每一侧的入口处,也是同样的月亮门,门楣上挂着匾额。其中一个匾额出自马公愚之手,但书写的内容,我已经记不起来,只记得彭经理告诉我,是马先生来店时他请马先生当场写出来的。这两个月亮门之内的店面,除了入口处外,三面都是书架,上面插满了线装书。在书架前,还有一圈玻璃柜台。柜台把读者和书架隔了开来,要想看到书架上的书名,读者只能双手扶着玻璃柜,尽量伸长脖子,努力地把身子往前探,以期看到每部书上小小的侧签。这种签条是古籍书店自制的,每个签条的面积不大,约香烟盒大小,使用时,从中间对折,根据书根的宽窄,一部分露在外面,另一部分夹在书里。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我觉得线装书的书签就应当是这个样子,于是,跟经理索要了一些,用在自己的藏书上。但这种书签在使用过程中,却出现了问题,这个问题就是,书签的面积太小,关于一部线装书的信息,不能都书写上去。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此签上印着古籍书店的名称。这总让人感觉不太舒服,就如同买了件新衣服,带着价签就穿上了大街。于是,我不再贪公家的这个便宜,自己设计,找人印刷,将书写面积扩大一倍,把自己的堂号也印了上去,这样看上去顺眼了很多。但是,在此之前,已经用了几年的古籍书店书签,想把它们全换下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结果这个换签的工程,竟然耗费了我八个月的时间。
    
      中国的民族特色有很多种,人情高于一切,是重要特征之一。可惜的是,搞人际关系一直是我的弱项,但为了这些破书,我必须向现实低头。在那个时候,包括彭经理在内的古籍书店员工,人都很朴实,没多久我就跟他们熟络了起来,也就自然而然地离开“伸脖子”一族,走进了玻璃柜台里面,可以站在书架前任意翻检。线装书与平装书最大的不同,就是平装书的基本信息靠版权页就能解决了,而线装书的大多数信息都隐藏在书的里面,若不能翻看,很难判断一部书的版本信息。所以,走进柜台看书,虽然是一小步,但对确定版本却是一大步。我对书的爱,远远超过了老鼠爱大米,因此,能够走到里面去随便翻看,比老鼠掉进了米缸里还要快乐。在那个时候,这种待遇堪称殊荣,远比走红地毯要牛气得多,我当然懂得珍惜,革命的胜利果实来之不易。好在那个时候,古书还不像今天是卖方市场,我能够大量购买书,也是受到店方优待的原因之一。按今天的说法,这是双赢。常去书店,有快乐也有烦恼。烦恼之一,是店里的上架书更换速度很慢,有时候隔几个月再去,浏览一过书架,看到的仍然是老样子。鲁迅说:“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而这里所说的“孔乙己”当然是库里的线装书,这个孔乙己店里可不轻易拿出来。
    
      那个时候,新书的经营情况跟现在差不多,都属于卖多少亏多少,所以古籍书店一直是靠卖古旧书来填窟窿,但同时,又并不想拿出古书来上架。我一直不明白,这是怎样的一种心理。这个疑惑,我是过了很长时间,才略微明白了其中的微妙。因为古籍书店的这些库存,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公私合营时打下的基础,再加上“文革”时期特殊历史原因的堆积,才有了店里这么大的库存规模。老店员,尤其是公私合营时来的人员,对店里的库存有着矛盾的感情。他们认为大规模卖库存书就等于吃老本,是坐吃山空的表现。他们并不会考虑,古籍书店经营新书完全无法与新华书店相抗衡。经营上的压力,只有店领导才感受最深,所以,他不得不卖出一些古书来解决店里的资金周转问题,同时又不能多卖,以免老店员有闲话。于是乎,要想卖出库存,必须师出有名,所以庆祝节假日就成了一个很好的由头。故而,在五一、十一、元旦、春节等假期,古籍书店都会从库存中放货,搞迎春古旧书展卖等。我觉得,在中国搞经营,经营水平高低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懂得讲政治,而讲政治,又是一种极泛泛的无法捉摸的人情练达。
    
      店方的每次放货,肯定是爱书人的狂欢节。我曾建议他们把这种迎春古书展卖会直接定义为蠹鱼节,可惜我的建议还没等到商会讨论,这个爱书人的盛大节日就因为书源不继而无限期停办了。但在九十年代中期之前,全国的古籍书店大多在各种节日放出库存,我可是真正享受到了这个福利的。在每个节日前,我都会到各地去收一批书回来。其实,当时所出的库存书也是老中青三结合:当然是善本书最少,普本书量大,而旧平装、旧杂志和线装书的残本,才是出货最多的品种。人都有贪便宜的心理,越便宜的书,人气越旺。店里每次供应一大堆残书,堆在店正中,任人翻捡。这类书价值低,所以店方并不会一本本定价,而是论册来卖。当年在中国书店,最早的时候是五毛钱一本,后来涨到了一块钱,再后来价格涨到三十块钱一本时,就停办了。我在天津时,已经没有这么便宜。我遇到的最早是三块钱一本,后来几乎每年涨价,变成了五块七块。但无论怎样涨价,都能吸引来许多买书人。除了找自己有用的书,我觉得大家都是希望从里面寻觅到被店方疏忽的大漏儿,其实这种心愿能够得偿的概率极低。店方当然不是吃素的,偶尔让买书人捡到个小便宜,也很可能是故意卖个破绽,以此来吸引人气。
    
      一般而言,书市的第一天最火,之后的几天就渐渐少了人气。除非有新货供应市场,否则剩下的书就成了鸡肋。我忘记了是九几年的一届书市,也同样地重复着这个故事。到最后一天,店员准备做收尾工作,把卖剩下的书打捆再拉回库里,我跟着一起帮忙。这时进来了十几位老乡,其中一人跟我说:“经理你先别急着打捆,我们还想再看。”我更正他,告诉他我不是经理。他不听我的解释,坚持这个要求。无奈,我只好让店员先停下手,准备拆开捆,让他们选看。他说不用拆,先看那些没有打捆的。这十几个人哗啦啦围上来,把剩下的残书堆翻检了一过儿。我站在旁边看着这些人翻书的姿势,就知道这些人绝非书圈内的行家。他们翻检了不到一分钟,就跟我提出要把这些书全部买下。我当然做不了主,于是把经理请了出来。为首的老乡看到了真经理,要求打折。按理说这些挑剩下的残书,不会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佳本,能够有人要,当然是件好事情。然而,经理跟我的思维方式不同,他坚持不打折,我也没敢插嘴。那几个人互相看看,竟然同意了不打折也全部买下。我记得价格好像是十元一本。清点数量之后,这些人拿出几个很大的彩条塑编袋,装满书后就像扛着一袋袋的大米,把书都背走了。
    
      这些人离开后,我向经理请教不打折的理由。经理说,他已提前了解到,这伙人全是东北来的,专门到各地的古籍书店去包圆儿便宜书,再把买下的这些书背到外地的其他书店去卖,以此来赚地区差价。我觉得,他们靠自己的辛苦赚些差价也没什么不对。经理说:“不行啊,全国古籍书店间都有联系,他们这么干,消息要传出去,不等于我们都卖亏了国有资产吗?”
    
      几天之后,我前往太原出差。办事之余,当然是到古籍书店或文物市场去看一看。某天的上午,我在太原文化宫古玩市场上溜达,整个广场上摆满了卖古玩的摊位。那些瓶瓶罐罐我当然没有兴趣,我在古玩市场转悠,有很大成分只是为了散心,真正想捡到心仪之书,就如同天天低着头在马路上捡钱包。我看过几十个摊位后,一本线装书也没有遇到。然而在一个角落,我无意间看到有不少人围在一起抢着什么,凑近细看,竟然是一大堆线装书。这些书杂乱地堆在地上,像一个大坟头。我从来没在地摊上见过这么大量的古书,这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想看书想疯了,眼前出现了幻觉。定神细看,发现所见是真真切切,这让我的血液马上热了起来,立刻挤进人群中去翻看,但越翻越觉得这些书眼熟,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我听到旁边一个人问摊主,这些书是哪里来的,那人回答说是某个公共图书馆处理出来的。摊主的口音我也觉得耳熟,抬眼望去,张罗摊位的几个人,正是从天津古籍书店买走那些残书的东北老乡。这个发现立刻让我停了手,把攥在手里的几本书又扔了回去,站在那里看着众人抢书。我又听到摊主的吆喝声:“处理图书馆库存喽,珍贵难得的古书,只卖一百块一本。”
    
      买与卖之间,仅隔着三天,价格涨了十倍。我那时想,这个价格也谈不上合理不合理,只要有人买,就是市场。他就是赚一千倍,那也不过就是周瑜跟黄盖的关系。其实我感慨的不是价格,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爱书人不去古籍书店买那大堆的书,而一定要到地摊上花十倍的价格来抢所谓的便宜货。我看到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小伙子抢到了最多,他身体强壮,四周的人都抢不过他。他几乎站到了书堆的里面,像鼹鼠刨洞一样,在书堆里挖掘着,选到手里的书,头都不回地往后一伸,递给他身后站着的一位女士——可能是他的女友。女友接过书,转身就摞在自己的身后,堆在她身后的几大摞书,至少能装满两袋老乡背走时用的大塑编袋。挑够了之后,那小伙子满脸大汗地点书结账。我看着他一捆捆地将书搬到他的车上,来回奔走搬书,一脸的喜色,还开心地跟女友说:“这么好的书,到哪里去找,才一百块一本,真是便宜到家了。怎么样,听我的没错吧,咱们这趟真的没有白来。”我看了一眼他的车牌照,前头的字头竟然是“津A”。
    
      后来,我跟天津古籍书店的彭经理聊到了这个疑惑:为什么天津人不到天津古籍书店来买书,而要翻山越岭地跑上几百公里,再花十倍的价钱,把从天津运走的书再运回来。彭经理告诉我,这就叫信息不对称。有很多爱书的人认为,古籍书店的门槛很高,不是一般人能够进去的地方。就像那个时候人们认为五星级饭店不是老百姓能够进出之地,爱书的人也认为,古籍书店里的书都是天价。同时人们都有着捡漏儿的心理,本能地认为越偏远的地方越能够捡到大漏儿。所以,很多做古玩生意的人也顺势而为,从大城市里的文物商店买最便宜的古玩,然后运到偏远的乡村去摆摊出售,往往能够挣到大钱。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古书的概念对一般人而言,很是崇高。大多数人不能区别古书的品级——高者近天,低者入泥。同时,人们又把古书跟新书进行比较,认为一本新出的平装书都会卖二三十元,而这流传了多少代的古书,怎么也不止值这区区的一百块。
    
    (www.dfdaily.com/html/1170/2014/11/23/1207597.shtml)
作者:luoxun2001 提交日期:2014-11-26 21:15:34
    这个故事说过几次了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2-01 12:04:09
    拥雪斋和猫—— 得书记(七)
    
    《澄怀园语》《诗传名物集览》《仪礼疏》
    
      十几年前的某天,我接到一封很厚的邮件,里面除了来信,还有一份藏书目录。我对目录有一种本能的喜爱。细看此录,条目列得很专业,是典型的四部分类法,细说列出来的书名、卷数、作者、版本、钤章、册数等。这样专业的私人书目,在今天来说很是少见。再看来信的落款,写信人名叫王树田,不认识。信的内容大概是,他看到了一本杂志,上面有对我的采访,从那篇采访中,他知道我正在编藏书目录,这让他很高兴,他说他认识不少的藏书人,但很少人会编正规的藏书目录,所以,他今天寄来一份他的藏目,想以此来跟我交换。我看到这封信,又想到了自己的老毛病:事情还没办成,就先嚷嚷了出去,别人一当真,我就又骑虎难下了。这个编目也同样如此。我的藏书目录,几编几停,总是编着编着就发现疏漏,我把它称为前疏后密,于是重新来过,添枝加叶,美其名曰,更加完善。这种屡战屡败的做事方法,会把一件事长期拖下去。我在给这位王树田先生的回信中,直言了自己编目未完的情形,跟他抱歉说我不能够提供书目。这封信寄出后,就再没有收到他的回信。他可能认为我这种人说话言而无信,不再想跟我交往了吧。此后的很长时间,我每想到这件事,就对这位王先生有一种歉疚之感。
    
      大概过了一年多,我到呼和浩特出差。有那么几年时间,张阿泉先生在呼和浩特市办有刊物,名叫《清泉》,这份刊物在藏书圈内很有影响。我在呼市办完事,给他打了电话。张兄来饭店看我,见面后他跟我说,他正想来找我。张兄在内蒙古电视台工作,正在拍一个系列的电视报道,栏目名称好像叫《大家》。他想其中一期就是报道我藏书的话题,我回绝了他的美意。这并非假意推辞,因为我不愿意把自己的“尊容”拿出来示人,感觉唯有如此,才能活得安静。这些年来,我回绝了太多的以丑示人式的电视节目邀请,但越拒绝,来找的人越多。可能大家认为,我这么做是有意的一种姿态——作神秘状,以此来炒作自己。其实,我不想当许由,更做不了陶潜,但我总能选择如何活法。我对电视台的记者有着本能的抵触,认为他们不尊重我的选择,但张兄是我的朋友,我当然不会做如此的姿态。我跟他解释了一番,告诉他我真的不是虚伪,更不是半推半就。这种态度的不坚决,可能让张兄认为我是故作姿态,于是他在呼市的某大饭店请我吃饭,又请来了四五位他们电视台的美女。我不是柳下惠,禁不住这种诱惑,她们的轮番劝说加劝酒,很快就让我招架不住了。但阶级斗争那根弦我始终没有放松,关键时刻想到了“有困难找警察”这句名言。于是,我趁上厕所的机会,打电话向当地的警察朋友求助,不一会儿,他就带着几位弟兄赶来救火。那几位美女哪里是这群狼的对手,几瓶酒还没喝完,几位美女全被放倒了。
    
      这场遭遇战,让张兄对我很不满意,他心里肯定认为我不识抬举,我也只好不断地向他赔罪,告诉他我也是逼不得已。第二天,我把张兄请来吃饭,赔罪之余,书友间的聊天当然离不开书事。张兄给我讲了许多当地藏书家的故事,其间提到了段存瑞。这个名字,我以前听陈东先生跟我提起过,知道他不仅是呼市,并且是整个西北地区经营古书最有名者。我向张兄提出想去段存瑞的店里看看,张兄也是性情中人,站起来拉着我就往外走,出了店门就上车,结果饭店里的店员追赶出来,愤怒地拉住车门,指责我们来吃霸王餐。
    
      段存瑞所开的文苑古旧书店,位于呼市当地的文化街上。说是街,其中就是一个方城,从外观看,有点像天津的食品街,但从体量上讲要小许多。张兄带着我在里面一家家看过去,不断地跟店主打招呼,看得出他是这里的常客。文化街里面卖的书,有点像北京海淀图书城的早期,以垃圾书为主。每个店的面积不大,约二十平方米,开架售书,价格大多为五六元到十几元不等。文史书很少,仅有两家出售此类书。段先生的文苑古旧书店,处在方城的一个角上,分上下两层,一楼主要卖旧平装,二十多平方米的面积,几乎堆满了书,仅余着很窄的回形过道。当时老段不在店里,店员给他打了电话,我跟张兄在他店里随意翻看着旧书。大约二十分钟后,老段赶到店中,见到我后不等张阿泉介绍,他就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说认识我,但我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老段把我们两人请到楼上。楼上的面积跟楼下相同,但书的品质却差异很大,不仅是因为有几架线装书,其他的旧平装也大多不常见,这让我感觉到,这位老段果真是书的行家。
    
      在二楼坐下后,老段先请我们喝茶,向我讲述着他的藏书史。他说他出生在书香之家,爷爷是清末的秀才,民国初年又考入了山西大学,毕业后做教员。他的父亲,也是从小读私墪,后来又成了军人,但仍然喜欢读书,经常给他讲一些古书的故事,这使得他对书有了喜爱。他上班后开始大量藏书,后来赶上单位不景气,于是他辞职在呼市开了第一家民营古旧书店。他说他当年在各地新华书店买了大量的古书,然后再把好的版本卖给图书馆。他很骄傲地讲起,他曾经卖给北大图书馆一部孤本。边聊天,我边看他架子上的古书,发现医书居多。老段承认这一点,说他很崇拜中医,因此在收书过程中,特别关注这一类书。他还说,他的这些书虽然开店出售,但是买回的书永远比卖出的多,现在家里头已经有藏书三万多册。我看得出,老段对古书有着本能的喜爱。老段又说,他对古书的喜欢受陈东的影响很大,他是在潘家园买书时与陈东相识的,也是从陈东嘴里听到了韦力这个名字。
    
      我把二楼的线装书大致上翻看一过,基本都是清刻本,没看到稀见难得之书,也许是他把好书都藏到了家里。但其中也有几部清刻本颇为精整,我注意到这几部书都钤着“拥雪斋”藏印。这个堂号我听着耳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向老段请教。他告诉我,“拥雪斋”是本地藏书家王树田的堂号。老段的回答让我想起了那位寄给我书目的人,他书目的名字就叫《拥雪斋书目》。我马上向老段了解王树田的情况,老段告诉我,王树田在本地藏书界很有名,是一位作家,在本地文联工作,但这位王先生性格有些独特,跟当地书友交往不多。老段告诉我,他得到的这几部“拥雪斋”旧藏,并不是从王树田先生手里得来的,而是前些年从陈东手里买到的。我很想见一见这位有着特殊脾气的藏书人,于是向老段索要了他的电话。后来我在老段的店里买下了这三部书,并请他帮我邮寄回去。
    
      当晚,我给王树田打了个电话,先介绍自己是谁,听筒里没有什么回响,迟疑数秒钟后,听到了平淡的说话声。我觉得这种平淡应该理解为一种婉拒,于是自我解嘲地说,您不方便就算了,我只是到呼市来办事,过两天就回去了。王树田说话仍然很迟缓。这么多年来,只要出差到外地,我总是要在当地寻找一些藏书人,我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心理,为什么总想到书友家去看书?似乎不能单纯用好奇心来解释,我觉得很有可能是有着一种潜在的心理,本能地想寻求同类。而今人类多如蚂蚁,找到一位真正爱书的同好,并不比发现外星人容易到哪里去。在书友相见的过程中,大多也能看到对方的喜悦,看来他们也跟我有着同样的心理。虽然书友间是因为不同的目的而走到了同一条路上,虽然我的这种结交书友的方式大多不能善终,但我还是越挫越勇地走在这独木桥上。这么多年的交往中,我很少遇到像王树田这样的态度不明朗者。其实我觉得,直接拒绝也是一种态度,远比这种让人猜测要舒服得多。
    
      第二天的事情办得很顺利,我订了当天回京的机票。这时候却接到了王树田的电话,邀我今晚到他家看书。他如此明白地表达自己的意愿,反而让我没有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他说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我立即办了退票,打的前往他说的见面地点。那个时候,呼市的天黑得早,也没有今天的灯火辉煌,大概晚上八点多,大路上就没有什么行人了。快到预定地点时,我远远地看到,十字路口昏黄的路灯下,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我觉得那应当就是王树田,于是让出租车停在路灯下面,开车门跟他打招呼。这时我才看清楚他的长相:戴着厚厚的眼镜,有着文人的固执与木讷,年龄大约五六十岁,中等偏瘦身材。我说了自己的名字,并向他伸出手,他似乎迟疑了一下,脸上的肌肉不宜察觉地有所抽动。我想,那应当是想挤出一丝笑容,但终于没有成功。他轻轻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又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是王树田。
    
      王树田带我走进一个大院,在路灯的照射下,我感觉这个大院是典型的北方八十年代的家属院。院里没有路灯,隐隐地看到有几排宿舍楼。走近其中一排楼时,我开始闻到尿臊味,并且越走近气味越浓。走到楼门口,王树田拉开了门,里面浓烈的臊味儿几乎让我无法呼吸。王树田很平和地跟我说,这是他养的猫,因为味道浓郁,有些邻居受不了,渐渐迁往别处。他问我介意这些吗,我说我不关注书外的事情。但我心里其实很疑惑,什么样的猫尿,能有如此大的威力,难道他家的猫比狗还大?
    
      寻着味道来到楼上,我已记不清上了几层楼。王树田打开某个单元房的门,虽然我已做了心理准备,但仍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数不清有多少只不同花色的猫布满了整个房间,地上、床上、家具上几乎都爬满了。我从未见过一家人养如此多的猫。这些猫看他进来,大多冲着他叫着,但并不扑上来。王树田不说话,也没有把猫抱起来。我陪他站在原地待了一阵,可能是楼道中味道的熏陶及过渡,我在这屋子中并没有感到难以忍受。王树田又问我介不介意,我摇摇头,没有言语。其实这不是我惯常的动作,我也不能解释那个时候我为何有这样的表现。自始至终,我也没问王树田为什么要养这么多只猫,同时我也忘记了问他,为什么回心转意,又同意我来他家看书。也许养猫只是他的癖好,或者是爱心所在。有癖之人,才让人觉得亲切与可爱,我当然尊重朋友的选择。
    
      这套单元房的另一间应该是书房。房间内沿墙摆了一套书架,一眼望去大多是线装书。这些书没有侧签,从书根颜色看,有木刻版,也有石印和排印本。第一次到书友家,我一般不好意思自己动手翻对方的书。王先生看出了我的心思,他从书架上拿下一些线装书,让我翻看。看了几部书,大多是批校本。印象较深的一部是《巢经巢集》,是咸丰初印本,此本虽晚,但流传稀见,尤为难得的是,里面还有姚大荣的批校。他又给我看了一部《西厢记》,说是在太原捡的漏儿。我看了看,其实是一部影印本,而非刻本。我跟他直说了我的判断,他不以为忤,问我是何时影印的,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不出纸质,只好笼统地跟他说,大概是民国影印的。
    
      我在王树田的书斋里看到最欣喜的书不是他的藏书,而是他自己编的《拥雪斋书影》。这部书影总计有五大册,里面收录的都是王先生所藏的善本。他跟我讲,制作这套书影很不容易。他是用宣纸在复印机上影印的,因为纸张太软,经常浪费很多张之后才能成功一张。每张书影的另一面还有王先生对该书做的题跋,这种做法比黄裳先生的《清代版刻一隅》要详细很多,可见王先生是把它作为一部著述来完成的。我很少见到一个藏书人能如此郑重地研究自己的藏本,这让我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起来。细细翻看这五册书影,里面有不少书确实稀见,从中可以看出他的藏书着眼点,他更看重的是版本的稀见程度而非名气。虽然我也一直在编目,但远远没有他认真,我觉得自己应当见贤思齐,回去重新修改自己的编目方式。看到《拥雪斋书影》我很兴奋,告诉他此书很有出版价值。王先生说,他也有此意,只是不知道哪个出版社会有出版此书的意愿。我自告奋勇答应帮他联系此事,结果还真的找到两家出版社,但那两家都说要报选题,最终不了了之。之后的几年,我偶然跟国图出版社的社长聊到这个话题,他说对此有兴趣。我马上打电话给王树田,但是他的号码已经是别人接听,并说不认识王树田。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虽然联系不上他,但我却觉得这成了我对他的歉疚。
    
      在书斋中,他还跟我聊到与陈东交往的一些细节,他对陈东的眼力夸赞有加,当然我也有同感。我发觉在看人的问题上,我和他有着很多相似之处。他又告诉我说,陈东后来搞了个拍卖公司,常来找他征集古书。他说陈东记忆力很好,找他要书时,直接说当时那部书我卖给你是多少钱,现在我要加价多少再拿回去。于是,王先生当年从陈东手里买到的书,大部分又回到了陈东手中。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到了在段存瑞书店里买的那三部拥雪斋旧藏,本想问他,这三部书是否也属陈东卖给他,而最终又回到陈东手中者,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八年之后,我偶然收到了一部书,书名是《聚书琐记》,作者就是王树田。这是他的一部书话集,其中一篇题目就是《韦力来访》,谈到了我到他家看书的故事。他对我的褒奖让我觉得有些惭愧,他尤其感谢我对猫的味道没有表示异议。看到他道谢,我顿生内疚,因为我那时的心理活动只是掩饰得好,没有让他察觉而已。他在文中提到了我请他来看书,他的回答是:“有猫在,不远游。”让我知道他对猫是如此看重,我不应当在文中拿这件事开玩笑。收到书后,我想打电话对他表示感谢,再次拨那两个号码,仍然不能联系上他。
    
      今年,我在写这些小文时,给张阿泉兄发了短信,想了解一下内蒙古藏书家的事迹。他给我寄了一本《青城藏书人掠影》,里面所收的十余位当世藏书家,第一位就是王树田。我在这部书中了解到,王树田最初是位诗人,后来改写小说,尤为惊喜的是,他现在当上了呼和浩特市收藏家协会会长。我真希望能把这里的“收藏”两字改为“藏书”。关于他的堂号“拥雪斋”,我本能地认为,“拥雪”两字应当是指 “胡天八月即飞雪”,然而读了此文之后,却得到了意外的解释:王树田在自己的小说集《小城细事》中自我介绍说:“室名‘拥雪斋’,惜护爱女雪莹之意存焉。”看来是我误解了王树田先生,本以为他爱猫胜于一切,原来爱女远超过爱猫。
    
      这本《青城藏书人掠影》中,也有对段存瑞的介绍。我由此知道,段先生在2003年就获得了“内蒙古首届十大藏书家”的称号。
    
    
    《贞观政要》
    
      文化遗产书店的前身,本是中国书店第三门市部,简称“三门”,但这只是内部称呼,对外则称为读者服务部。我觉得三门在那个时候,是中国书店各个门市部中面积最大的一家,总计有四层,地上三层,地下一层。店堂的一层分为两个区域,左侧一半是文史新书,右侧一半是线装书;二楼的一大半是店堂,卖画册和工具书,一小半是办公室;三楼则是中国书店的总店办公室。海王村拍卖公司成立后的头几年,就在这三楼的会议室里办预展和拍卖。后来,总店迁到了邃雅斋三楼,海王村拍卖行也跟着迁到了那里。再后来,总店又迁到了虎坊桥古籍大库,而海王村拍卖行却没有跟着走,留在了现在的位置,直至今天。中国书店的三次搬迁,堪比孟母,每搬迁一次,红火程度则提高一层,我跟着它爱恨交加地走到了今天。三门的地下一层,则是线装书库。此处也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总店的善本书库,另一部分则是三门的线装书库。那里是我神往之地,可惜我只进得其一,而未能窥得全豹。
    
      现在几乎北京老城区里每个区都有中国书店的门市部,而且每个门市部都有自己的线装小库,同时也设有收购处。这些店自收自卖,自我循环。翁连溪兄跟各个门市部经理都很熟络,他的大多数藏书都是由此得来。那时中国书店的政策,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从总库中拿出一批线装书,拨给各个门市部。各店的经理也都会提前打电话,告诉相识的爱书人,他们就能提前得到一些好书。搞关系对我来说一直是个弱项,每遇这种好事,仅有两个门市部经理会通知我。但翁兄却跟所有门市部经理关系都很好,且中国书店总店的领导也大多是他的朋友,他能反客为主地去电门市部经理:“马上给你们发书了,给我留下几本好的。”这次第,怎一个恨字了得。
    
      翁兄在故宫博物馆任职,可能是因为他在宫里工作,所以很看重明清时期的内府刻书,并且出过相关的研究著述,但他自己的藏书中,却少有此类版本。我没问过他原因,我猜想可能是为了避嫌,他担心自己说不清楚。在老的传统中,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不藏书,但那是不成文的规矩,在正式的制度中,并无此明文规定。现在图书馆的人喜好藏书的也不在少数,但能像翁兄这样尽量避嫌也属难得。琉璃厂是爱书人的聚集之地,早些年我常跟他在各个门市部相遇,但那时仅是点头之交,后来因为共同买一批书,才跟他熟络起来。大约是1998年,三门的李美琦经理打来电话,说出库了一批线装书,邀我前去挑选。我赶到三门时,翁连溪已经在书堆中挑选,这种情况我不意外,因为店方的关系绝非我一人。我跟翁兄打了个招呼,就各自开始选书。一会儿时间,我选出了几十部,其中最好的一部是明成化元年内府刻本《贞观政要》。此书是八开本的白绵纸印本,原装一函十册。挑得此书让我有些兴奋。我出示给翁兄,他看是内府本,果真很喜欢。我觉得他可能也中意此书,于是跟他说,你要喜欢就归你了。他看了下价签说:“太贵了,我不要。”我看他也挑出了一大堆,但不知什么原因,他把自己选出的书又重新翻看,边翻看边放回到书堆里。我不好意思再拿起他放回的书,但没过一会儿,我看到他拿中的书仅剩下了薄薄的一函。我以为他捡到了什么大漏儿,他把那书递给我看,乃是一部清光绪暖红室刻的《汇刻传奇》零种。前后翻看一过儿,我没找到此书有什么特殊之处,于是我唐突地问他,怎么挑了半天就买这么一本书?他真诚地望着我说:近来没钱了。
    
      此后几年,他一改买书的谨慎风格,开始大量买线装书。某天我遇见他,问他发了什么大财。他说什么财都没发,就是前几年到美国时,无意中联系上了海外的亲戚。那位亲戚知道他的情况后,半借半送地给了他一笔线,这才让他有了在古书上大快朵颐的资金,这次第,果真羡慕二字难以了得。多年之后,翁兄的掌上明珠也出落成了商界精英,常替其父还上欠拍卖行的书款。有一次,我在某拍卖行遇到她,她边抱怨父亲乱花钱,边在POS机上刷卡。打印出的账单,我偷偷瞥了一眼,竟然有两百多万。这又让我感慨,恨自己怎么没有这么一位有本事的女儿,哪怕她天天骂我,只要给我付书账就行。
    
      我初次见到翁兄的女儿时,她还是个小姑娘。十几年前,我第一次到翁家作客,当时仅翁兄一人在家。我们正聊书时,有人开门,回头一看进来的是一只大熊猫,之后才看清楚,是一个小女孩在后面抱着它。这只熊猫是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做出来的绒毛玩具,跟那小女孩的身高相仿佛。她进门后,跟我打了个招呼就玩去了。而今,这个小女孩的事业红红火火,让我一下子感到自己已属于过去了的人物。
    
      那次在翁府,我看到他书桌上摊放的一堆稿件。他解释说自己正在校《中国古籍善本总目》。我所见的校稿是誊印本。翁兄告诉我,这是顾廷龙、冀淑英前辈领衔编的一部大书。当时先出了油印本的征求意见稿,之后再陆续印出了精装本,但不知什么原因,正式出版后,意见稿上每种书的行格都被删掉了。大家买到这套书后,感到无法使用,更加觉得油印本用起来方便,但油印本毕竟印量很少,大多数人难得一见。后来,天津图书馆的李国庆先生在齐鲁书社把油印稿原样影印出版。可能是为了节约篇幅,影印时对原稿进行了缩印。本来油印稿就有许多模糊之处,再这样一缩印,有些地方就更看不清楚了。为此,翁兄找人把这部油印稿重新排版录了下来。本是为自己用得方便,但有不少书友知道后,鼓励他印出纸本,以便更多的书友使用。线装书局出版社的社长听说后,很愿意出版此书。但天津的李国庆印出缩印本时,就有人提出了不同的声音,说这是侵权。因此,翁兄对此事也有顾虑,担心做了好事还遭责骂。他让社长征求了一些专家的意见,后来社长告诉他,说问过了一些专家,都认为印出这个书是件好事。翁兄听到这个反馈意见后,才放心地开始校对此稿。
    
      我对他这一行为很是赞赏,因为我也有此困惑。《中国古籍善本总目》当然是今天最权威的一部公修书目,它几乎涵盖了中国公藏的所有善本。1949年之后,私人的藏书基本上都汇入了公馆,故而这部善本目录,基本上就是中国现有古籍的全貌。近三十年来,私人藏书再度兴起,按官话来说,私营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有益补充,那么私人藏书也同样可补公藏之罅。民间个人想收藏一部书,当然想确认该书的存世量,而善本目录标出了每部书的馆藏情况,同时标明某书有几个版本,每个版本由哪几个馆收藏。但民间收藏最大的问题是,不知自己面前的这部书,能跟哪个版本相对应。古人发明了行格来区别版本,这个办法虽然有其局限,但我还是觉得这个发明很伟大,让后来的藏书家受益无穷。但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这部书在第一次正式出版时,将原稿本中的行格全部删掉了。我觉得无论出于怎样的理由,将行格删掉都是一个昏招。我也买了一套善本目录,刚买得此书时,很是欢欣鼓舞,认为有这么一部书到手,查证版本就太方便了,但买回来后才发觉,此书除了当摆设之外,什么用也没有。而今翁兄将原稿中的行格印了出来,我当然觉得是件大好事,就私心而言,这对我查证版本也方便了许多。
    
      翁兄编排的这部《中国古籍善本总目》不久就印了出来,此书每套一箱,十六开精装。他给了我几套,让我去送朋友。该书是繁体竖排,翁兄还做出了一册索引,我感到使用起来很是便捷,尤其该书是用蒙肯纸印刷,比铜版纸本的手感要好许多。自此之后,该书成了我使用率最高的版本工具书。在使用中,我看到书中印错了不少字,就随手把正确的字标在书上,想等到该书再版时提供给翁兄。他听到了我这个说法,笑着说:“此书不可能再版,因为此书仅印了五百部,各种费用算下来是赔钱的。”而这区区五百部实用的工具书,却长时间消化不掉,可见真正对古书感兴趣的人,是何等之少。每想到这一点,我就会觉得,这么小的一个群体,有必要再分左中右吗?
    
      此后不久,沈津先生从美国打来电话,问我翁连溪的情况。听他的语气有些生气,他说翁连溪出版《中国古籍善本总目》是一种剽窃行为。沈先生如此严厉的语气,让我有些意外。我跟他解释了此书的成书过程,以及书友使用后的心态。沈先生听后,语气有些缓和,但同时告诉我,《中国古籍善本总目》是集全国专家的力量,用了很多年才搞出来的。沈先生自己也是当时的参选人员之一,他给我讲述了当年编辑此书时所遇到的诸多不易。我跟沈先生解释,此书的确是项伟大的工程,但去掉行格后也大大降低了该书的使用功能。沈先生也承认这一点,并且告诉我,其实当时已经委托某部门做出带行格的索引,但后来索引比原书的体量大了几倍,因此无法出版,耽搁到了现在。但我始终觉得,目录的最大功能除了表明留存,还为了使用。
    
      后来,我跟京城的一帮书友到上海博古斋去看书,在博古斋又看到了一部《贞观政要》。这部书的初印程度,比我当年在三门看的那一部要好很多。我看到此书时有些犹豫,因为该书的字体刊刻过于精美,有的书友怀疑这是高丽翻刻本。我看该书所用纸张,又绝非寻常所见的高丽皮纸,我觉得此书有可能是古人所说的元刻本。几位书友争论期间,我接到了沈津先生的电话,他说他回到了上海,此刻正在上图公司跟经理聊天,听说我在对面看书,要过来看我。我马上阻止他,说我看完书后过去看他。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假客气,而是同我一起看书者,还有翁连溪兄。因为前一段时间,沈津先生在他的博客中批评了翁连溪出版《中国古籍善本总目》的事情,我觉得两人碰见会有些尴尬。但沈先生可能也是想看书,所以不听我的劝阻,坚持要过来。我们中间只隔着不宽的福州路,没两分钟他就走了进来,我无奈只好为他俩互作介绍。沈先生颇为大度地跟翁兄握手问好,我那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
    
      我请沈津先生看这部让我拿不定主意的《贞观政要》,他看后也说自己没有见过这个版本,但他断定不是高丽翻刻本。听到他给出了这样一个判断,我觉得自己还是应当把这部书买下来,以便拿回去研究研究。显然书主和拍卖行对此书也很看重,因此标出的价格高于行市。有时候拍场中的一部书,标价高于行市也未必全是坏事,因为标价高,反而会让大多数人降低了购买欲望,故而这部书我仅举了一次手,就纳入囊中。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2-01 12:18:01
    因为此书仅印了五百部,各种费用算下来是赔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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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线装书局本《善目》印数这么少?
作者:三生石 提交日期:2014-12-01 13:05:46
    多年之后,翁兄的掌上明珠也出落成了商界精英,常替其父还上欠拍卖行的书款。有一次,我在某拍卖行遇到她,她边抱怨父亲乱花钱,边在POS机上刷卡。打印出的账单,我偷偷瞥了一眼,竟然有两百多万。这又让我感慨,恨自己怎么没有这么一位有本事的女儿,哪怕她天天骂我,只要给我付书账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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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俺妞妞俺说等她长大了给俺钱买书,哈哈.....
作者:luoxun2001 提交日期:2014-12-01 13:32:34
    字多,要不是韦力,真会被疑为刷稿费。
作者:faniboy 提交日期:2014-12-01 13:45:15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e4a788a0100agm4.html
    就是这篇博文吧。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2-07 22:59:41
     黄跋本《唐贯休诗集》——得书记(八)
    
    
     1998年春,看完嘉德公司的预展,我正准备出门时,在门口遇到了古籍部经理拓晓堂先生。他问我感觉如何,我知道他问的是整体拍品质量,半开玩笑地跟他说了自己的感受:东西很好,价格很贵。那个时候,我从在书店买书转到拍卖买书仅几年时间,总是本能地拿书店的价格跟拍卖会的比较,怎么比都觉得拍卖会上要贵许多。拓先生笑着说:“这么便宜的价格你还嫌贵,这么下去,你就别买书了。”后来还真应验了他说的这句话,此后的两年时间里,在古籍书店已很难买到像样的书。拓兄接着问我:“你今天有没有看到什么心仪的书?那本《唐贯休诗集》你看了吗?”我说那么个丛书本有什么值得看的。
    
      就我的经验,参加拍卖会的人基本上都是先得到图录,过一段时间再去看预展。在预展之前,大家已经根据图录做了功课,将欲得之书标识出来,到开预展的时候,只是去印证一下自己的判断,以及确认书的品相。这样的看展方式有一个弊端:图录中通常是一件拍品仅有一张图片,只有个别拍品有两三张图片,若图录文字介绍中没有将某部书的亮点揭示出来,那么仅看图片是很难发现该书的亮点的。因为,买家认为,拍卖公司编图录者,肯定会将书中的亮点拍成照片,印在图录中,既然没有印出来,他们自然就认为这部书没有什么亮点,而很少有人会想到,会不会是拍卖公司的人没有发现它的亮点。我也是吃了多次亏之后,才想出了规避这种弊端的方法:提前几个月就到拍卖公司去一次次地看书,把所有的书都看上好几遍。
    
      拓先生所说的这部《唐贯休诗集》的版本,是明嘉靖十九年唐百家诗丛书本。这么一册丛书零本,估价竟然高达两万二到两万五千元。在这场拍卖会中,我拍到了二十多部书,其中有一部元刻明修的《新唐书》。此书为傅增湘旧藏,一函十册,著录在《藏园群书经眼录》卷三史部一中。如此重要且带著录的一部书,我拍到手的价格仅两万元,这样比较起来,那部《唐贯休诗集》岂不是显得很贵?再加上这是个丛书零本,严格意义上讲也不是部全书。我跟拓兄说了自己的看法,他没有回应我的话,看了我一眼说:“那部书你应该细看看。”我觉得他的话里有话,有点像广告中美女说的“你值得拥有”,于是,掉头再入预展现场,把那部书拿到手里仔细翻看。在该书的第一页,我就看到了黄丕烈的题记,还有他的朱批,卷未还有黄丕烈的三则跋语。黄跋本我见过多部,但像这样满披满挂之书却还第一次见到,原来看似不起眼的一部书中,竟然隐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回家后细查资料,看到此书的卷首钤有“顾鹤逸藏书印”,我猜想此书可能是过云楼旧藏。想起谢国桢曾经到过云楼看过书,并且著有《江浙访书记》,马上翻查此书,赫然看到书中谈到去过云楼看书时,的确看到了这本《唐贯休诗集》。谢国桢对此书很是看重,他把该书中的黄丕烈题跋全都录入了《江浙访书记》中。查到这个结果,真是大喜过望。
    
      拍卖之时,此书以一万八千元起拍。仅有一人跟我争抢,我只好耐着性子,一口一口地加价。他举到五万时,我又加了两千,对方放弃了,我以五万两千元把这部珍本拿到了手。2014年,是嘉德公司成立二十周年,嘉德在国家博物馆举办了二十年成果展。这次展览涉及嘉德所拍的各个门类,展品都是二十年来从嘉德拍出去的难得一见的珍品。嘉德公司做了很长时间的工作,将这些珍品一一借回,以这些展品来搞这次盛大展览。拓先生找到我,向我点名索要了三部书,这部黄丕烈批跋的《唐贯休诗集》,为其中之一。我在看展览时,也看到了自己的这部书。它在我手里放了这么多年,我也没觉得它如何,而今放在国博展览,我倒觉得这是件珍宝,但同时又没有感觉到什么喜悦,总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南京的沈燮元老先生专门研究黄丕烈,他已经收集黄跋几十年,听说这次展览后,给我来信索要此书的黄丕烈跋语,我告诉他书正在展览,还未取回。老先生竟然连来了三封信,不断催问此事,搞得好像我很小气,不愿意给似的。
    
      2005年春的嘉德古籍拍场,基本上成了过云楼专场,因为这场拍卖中,拍品的五分之四为过云楼旧藏。这批书运到嘉德公司的时候,我几乎天天泡在库房里看书,几次问拓晓堂先生,这批书到底是想整拍还是零拍。他告诉我说,这批书是打包一块儿征集来的,总价是两千万元,但顾家没有要求整体拍卖。而拓先生也认为这个时段,没有人会拿出这么大的价钱来买古书,所以肯定会单件开拍。出图录的时候,果真也是单独标价。这批书中标价最贵的一部是宋版的《锦绣万花谷》,四十册书估价为一千一百万到一千两百万元,是当时我所见过的最贵的书。该书后来被媒体称为中国最大部头的宋版书,其实这种称呼方法并不正确,这么说倒不是我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我在看书的时候,就知道这部书缺续集四十卷,并且前集中的卷七和卷十四也不是宋版,而是后配的明秦汴绣石书屋刻本。因此,这么一部残本标价一千多万元,我觉得太昂贵了,不如买自己看中的几部书。这批书中的其他几部我很喜欢,比如说《石田诗稿》明弘治十六年黄氏集义堂刻本,六册白绵纸,估价三万两千至四万五千元,书前有周星怡的题记,此书流传不多,国内公藏仅有四家有存。还有《朴村诗集》清康熙五十三年刻本,原装六册,有王芑孙的题记。我在看这批书的时候,曾给黄裳先生打过几个电话,向他请教对过云楼这批书的看法,黄裳先生也建议我挑着买。比如说他提到《石田诗稿》,他说画家的集子少见,这个价钱又很便宜,应当收下。而对《朴村诗集》,黄裳认为此书当然要收,因为是名集,又是禁书,当然应当拿下。总之,过云楼的这批书中,大约有二十多部书是我的欲得之品。
    
      开拍当日,现场坐满了人。我在门口遇到拓先生,因为之前听说这批书有可能要整体拍卖,这种说法让我有点不放心,便向拓兄确认此事。他说,真的没有。本专场排在前面的部分不是过云楼旧藏,虽然也有几部我想要的书,但我觉得应当节约子弹,于是让自己忍住,把前面的放过,准备专拍过云楼欲得之书。终于等到了过云楼,拍卖师当场宣布先整体拍卖,接着就报出了两千万元的底价,而现场居然真的有一个人举牌。大家都盯着这人,谁都不认识他。拍卖时喊了三声,无人跟着竞价,于是就落了锤。在场内的一大帮人,都是等着争抢过云楼的书而来的,这个局面让所有人都傻了眼。那位举牌人签字之后,转身离场,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场内乱哄哄的,一片议论之声。在看书的过程中,我跟胡先生看这批书的时间最长,今日的这个结果绝未料到,我俩都有上当之感,相互看了一眼说,走,不买了。
    
      此后,拓先生详细解释了个中原因。这些原因,我不想再细说。当时我跟拓兄说,你若一直说就是要两千万开拍,我虽没有那么多现钱,但有充分的时间,我可以筹措,也可以联合一帮书友共同买下,然后再“分赃”。这并非事后说大话,因为拓先生知道,我不是没干过这样的发疯事儿。但到了这种地步,说什么也没用了。后来听说这批书是被上海的杨先生买去了。当时拓先生安慰我说,过云楼的旧藏,这只是分家后几份中的一份儿,其他家还有书,接下来还会上拍。
    
      当年秋天,嘉德果真又上拍了一批过云楼旧藏,此次总计五十件。这一场倒真是一件一件零着拍,我把它理解为,上次大家的抗议起了作用。这次我顺利地拍到了几件心仪之品,比如清刘履芬抄本《文子二卷关尹子三卷》,到手的价钱是三万元;明嘉靖四年吕氏刻本《司马文正公集》,白绵纸,十二册,五万元;卢文弨批校本《李义山诗集十卷》四万元;吴骞抄本《静志居诗话》十万元。那场拍卖距现在还不到十年,如今再看这些价格,连个白菜价都算不上了。当然,孟宪钧老师也拍到了乾隆间初刻初印本《蔼春斋初稿澹海集》。
    
      2012年,当年上海杨先生拍走的那批过云楼旧藏,又再次出现在拍场上,这次的拍卖公司由嘉德改为了匡时。匡时拍卖公司以前并没有开办古籍专场,但为了这批书却做足了功课,举办了学术研讨会,又在各个媒体上广为报道。这样的宣传果真有了效果,北大图书馆和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都想买下这批书。本次跟上次不同的地方,是一开始就说这批书要整体上拍。最终,这批书被凤凰集团以两亿一千六百万元拍了下来。到了这个境地,我也只有看热闹的份儿。为了这批书,北大跟凤凰之间还差点打起了官司。北大强调国有图书馆有优先购买权,凤凰也不示弱,拿出了江苏省文化厅的证明,说这批书是跟南京图书馆合买,也等于是国有图书馆购买。最终,书归了凤凰集团。七年前,这批书上拍时两千万元无人争抢,而七年后,价格到了两亿,却让两家差点打起了官司。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这场热闹持续了小半年。在此期间,李东溟先生打电话给我,说凤凰集团的一位领导想约我见面。我很好奇他见我有什么用,便跟着李兄来到了798艺术区附近的德信大厦,出三楼电梯时,看到了一块铭牌:北京凤凰华章文化艺术有限公司。这公司占地面积很大,里面却很少见到工作人员。我在会议室内见到了总经理许国平先生。一番客套之后,许总言归正传,说知道我藏有过云楼的一批书,他们集团领导得知此事后,很想把这批书再买回去,以便让过云楼的这些书能够合璧,所以集团领导让他找我商讨此事。这个要求出我所料,只好含糊地跟他说,过云楼旧藏之书我的确有一些,但还有一些在别人手里,并且过云楼的旧藏大部分已经捐给了公共图书馆,所以就算把私人手中的这些书都汇在一起,也无法恢复过云楼当年的藏书规模。许总说他知道这种情况,集团领导之所以委托他找我商谈,主要原因是,集团花了两亿多元买下了这批书,里面却没有一部黄跋本,而过云楼旧藏中唯一的一部黄跋本在我手里,要是能把这部书买回去,就意义重大了。第一次见面就一口回绝似乎不礼貌,于是我说了句活话儿,说自己想卖的时候,会优先通知凤凰。
    
      在这之后,许总又约我见了两次面,每次都提到买书之事。十几年前,我到中国书店虎坊桥大库买书之时,库主任黄佩华先生给我讲了穷卖和富卖的关系,我拿出这个故事来搪塞许总。好在许总很有涵养,并不认为我这么做不礼貌,反而还跟我讲了一些凤凰集团的发展情况。他告诉我,凤凰集团买过云楼的这批书,并不是一时冲动,因为新上任的董事长本来就喜欢古籍,并且为了搞多种经营,集团成立了艺术公司,这间艺术公司就由许总负责,主要帮集团经营书画、古籍和玉石三个板块。他说,买下这批书后,苏州政府和南京政府都抢着给他们批地,用来建藏书楼。集团考虑到,苏州虽然是过云楼的旧址所在,但是南京对外的影响力更大,所以准备将藏书楼建在南京。现在政府给了一个礼堂,正准备改造成藏书楼。许总告诉我,仅有的这些书并不能撑起一个藏书楼来,因此,公司要求他继续收购古籍。他说现在买书,主要是靠拍卖会,因为私下交易比在拍卖会上买还要贵。
    
      前一段我听说,过云楼的这批书,凤凰集团准备拿出来修理。许总说没这么回事,集团对这批书看得很重,在建成过云楼之前,已经花了两百万块钱,给这批书盖了个专用的库房,以保障恒温恒湿。许总还告诉我,苏州和南京两家古籍书店现在也归凤凰集团管理。我说,这两家库里有的是好书,那你们还用得着再到市场买书吗?他回答我说,这两个书店的书还在整理库存的过程中,之后会报给集团,但集团并不能把这些书直接放入藏书楼中,因为手续很复杂。虽然在编制上两家古籍书店属于凤凰,但性质却是属地管理,南京和苏州两地的文化局和文物局,都能管理这两家书店,所以他们根本不指望从这些库存中拿书,还是会接着在拍卖会上买下去。近几年的经济形势阴晴不定,古书的价格也下降了一些,我本盼望着等价格再降一些,可以捡些方便,听许总这么一说,看来捡便宜的愿望又成了泡影。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2-07 23:03:59
    上海杨先生拍走的那批过云楼旧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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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杨崇和么?
作者:红楼侦探 提交日期:2014-12-07 23:22:20
    的确。私人手里买书往往比公开场合买还贵。主要原因是私人能够持有一部书很长时间,往往都研究得很透,价格低不了。
作者:红楼侦探 提交日期:2014-12-07 23:25:56
    两千万,七年就成了两亿一千六百万,这就是我要研究红学的原因!哈哈。
    
    在潘家园混一辈子,也不如人家在拍卖会上举一下牌。
    
    但是他们举一辈子牌,还不如我研究红学。:)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2-07 23:26:38
    2009――2010年度 中国文物与艺术品百名收藏家评选上榜名单
    
    古籍、邮、币类:
    韦利(北京) 杨崇和(上海) 胡关庙(浙江) 崔雄(上海) XX ...
    
    不知道《收藏家》杂志编辑部怎么搞的,韦力和胡关妙的名字都写不对。不过杨先生能上古籍的榜,真是深藏不漏啊。。。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2-07 23:30:03
    但是他们举一辈子牌,还不如我研究红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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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崇和是IEEE FELLOW 。
作者:有典有册 提交日期:2014-12-08 02:31:36
    真是那样吗?真不是那样的!
作者:南新华街偷下水道井盖儿的 提交日期:2014-12-08 09:15:31
    胡关庙这名字起的好.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2-08 10:53:57
    作者:有典有册 提交日期:2014-12-08 02:31:36
     真是那样吗?真不是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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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力写的,不过是新世说。
    
    当事人如果有其他的看法,最好以文字形式予以申明。
    
    不然的话,未来这就是信史。
作者:小绿天 提交日期:2014-12-08 11:04:03
    苏古的事听说过一点,他们正在编目
作者:有典有册 提交日期:2014-12-08 12:13:47
     作者:有典有册 提交日期:2014-12-08 02:31:36
     真是那样吗?真不是那样的!
     -----------------------------------------------------------------------------------------
     韦力写的,不过是新世说。
    
     当事人如果有其他的看法,最好以文字形式予以申明。
    
     不然的话,未来这就是信史。
    
    无伤大雅也就无所谓了,如果太较真的话,那不成了通篇无稽之谈了。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2-08 12:25:22
    后人是以文字记录来看待这一时期的历史的。
    
    如果只有韦力这一说的话,后人只能认为这就是信史。
作者:有典有册 提交日期:2014-12-08 12:29:48
    信使是这样来的?看来不是研究历史出身,不聊了。
作者:sisaoyue2 提交日期:2014-12-08 22:19:56
    卢文弨批校本《李义山诗集十卷》四万元;吴骞抄本《静志居诗话》十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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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都是我的失书记。。。跟韦力pk过多次 屡败屡战 呵呵
作者:锡象熏斋 提交日期:2014-12-08 22:58:06
    其实最好的是写出这一堆书话,但这些书一本也没买,那才叫赚了。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2-09 09:27:06
    作者:sisaoyue2 提交日期:2014-12-08 22:19:56
     卢文弨批校本《李义山诗集十卷》四万元;吴骞抄本《静志居诗话》十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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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都是我的失书记。。。跟韦力pk过多次 屡败屡战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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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年,这个价格不算贵啊。。。
作者:sisaoyue2 提交日期:2014-12-09 09:35:25
    12年?05年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4-12-09 10:20:52
    05年啊,那是很贵了。
    
    4万可以买一套差点的嘉靖白棉了。
作者:江左世家 提交日期:2015-02-02 13:33:42
     韦力得书记:像龙卷风一样席卷拍场的人
    
     2011年前后的那两年,应该是魏增山先生最为风光的一段时间,他陡然成了古籍拍场中的第一大买家。每次拍卖时,他不像其他主要买家那样躲在角落里偷偷举牌,而是时不时地站起来在拍场中来回走动,不停打着电话,说话声音之大几乎让大半场的人都能听到。而所有在场的人也都知道,小魏是在给胡老板举牌,他是在不断地向胡老板汇报每件拍品的进展情况。总之,他每到一个拍场,就像龙卷风一样把场子里的好书都卷走了。
      有一天,我在拍卖会上遇到了小魏,他没再像往常那样不断打电话,而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这反而让我觉得奇怪。我问他是不是胡老板不再请他,他一脸不屑地反驳我,那怎么可能,因为胡老板觉得这场拍卖没有什么重要拍品,就不想在电话旁边等,让他看着举就行。他说这话时,很有种大权在握的爽快。我偷偷地瞥了一眼他的图录,想看看胡老板对心仪之本的心理价位是多少,以便掂量一下对方的战斗力。结果一个数字都没有看到,只看到一些拍品边上写着牛眼大的字:“拿下!”、“拿下!!”、“拿下!!!”那一个个感叹号,像一把把匕首刺进我的小心脏,让我瞬间感到呼吸困难。我估摸着感叹号数量的多少,代表着书的重要程度。
      幸而小魏横扫拍场的壮烈场面,仅两年左右的时间就谢幕了,这让我等既爱书又没几个子儿的人松了口气,因为又可以用付得起的价钱买书了。但这个变化却让拍卖公司犯了愁,国内几家重要的古籍拍卖公司,如海王村、泰和嘉成、德宝、博古斋、中山等,凡是小魏狂举之地,均有五六百万元或七八百万元的欠账。虽然各个拍卖公司都知道实际的买书人,也就是欠账人是胡老板,但却无法找他去追债,因为胡老板并没有跟拍卖公司直接发生关系,举牌的人都是魏增山。一时之间,小魏成了国内古籍拍卖界的重要人物,他们不断地催促小魏归还欠款。小魏对此是否很烦恼,我不知道,但此后,我在预展中见到过他两回,他仍然在很淡定地看拍品。他的这份从容,有着每逢大事有静气的大家风范,就凭这一点,我对他很是佩服。
      我跟小魏相识大约是在2009年。有一天翁连溪兄跟我说,山东有位书商叫魏增山,经常在琉璃厂卖线装书,时不时还有些不错的本子,建议我去看看。古书对我而言,就像小孩子的新玩具,拥有多少都会觉得没够。小魏的住处叫华热宾馆,地点就在琉璃厂。我在琉璃厂混了近三十年,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个宾馆。几经周折,终于找到,原来就是老浒记饭店的四楼。这个老浒记是书友的聚餐胜地,我到过此餐馆何止一百次。事后我问过其他书友,他们也从未注意过饭店的楼上有这么一个宾馆。这倒不是书友粗心,而是宾馆临正街的一面没有招牌,上楼的电梯也在楼的侧面。
      我在华热宾馆的某个房间见到了魏增山。他看上去比我年纪还大,我不明白书界的人为什么管他叫小魏,但是叫老魏似乎又有些激进,又没有中魏这个尊称。于是我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向他讨教称呼问题,他说就叫小魏好了,因为这是他在书圈里的招牌名称。他所租住的房间不大,约十五平方米,陈设简单,仅一床一桌,桌上有台开着的笔记本电脑。地上的情况有些异样,七八个大纸箱几乎占满了屋里所有的空地。这些纸箱都敞着口,里面的线装书杂乱地堆着,用来填补纸箱空隙的衬纸也胡乱扔在地上。看到这种乱相,我随口开了句玩笑:这么乱,怎么像被人打劫了似的。小魏没有笑,淡淡地说不是打劫,是被人偷了。这句话吓得我不轻,马上看他的脸,确认他并无玩笑之意,且眉宇间有着无奈的怨气。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自己也刚刚回到房间,发现箱子被拆开了,清点了一下,大概丢了一万五千块钱的书。他把丢失的书说成多少钱而非多少部,这让我不知如何换算成册数。这一天是我跟他初次见面,遇到这种情况,多少感觉有些窘迫,无论走还是留,都不太合适。他说已经把情况告诉了宾馆,经理一会儿就到。我想了想,觉得此时离开也会被列为嫌疑者之一,于是决定留下来,等待有一个结果。
      十分钟后,经理赶了过来,从进门说话的语气上能够感觉出,他和小魏很熟。听完小魏说的情况后,经理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别报案。”我差点跟小魏同时问他为什么。经理说宾馆所在的区域是本市重点治安管理区,如果报了案,会有损他们宾馆长治久安的声誉。小魏问他的损失怎么办,这位经理说,“你损失了一万五,那这样,现在到春节还有七个月,我让你白住这七个月,不就把你的损失抵回来了吗?”这种匪夷所思的条件大概也只有这样的经理才能想得出。小魏说,“我没事住这么长时间的宾馆干什么?”经理的脸沉了下来,两手一摊说,那只能这样了,转身就离开了房间。我有些气不过,跟小魏说这怎么行,我来帮你找人跟他理论。小魏倒没有生气的意思,说他每次来北京都住此店,已经快两年了,经常搬进搬出古书,店里也算照顾他,他觉得这件事情不想弄大了。
      那天,我觉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就这么空手离去,有些不仗义,于是蹲在地上将他那些散乱的书挑选一番,按他的报价告诉他不用打折了,如数付了款。小魏对我表示感谢,并且说,被偷走的那些书中有一部不错的,但那个贼只拿走了一部分,如果今后能够找回来,他一定按照进价让给我。我把他的这种说法当成了一种客气,也没问他是怎样的一部书,只是向他表示了谢意。此后的一段时间,我又主动买了他的一些书,他给我的价格都不高,所以我从来也不还价。再后来,我听说他渐渐挣了钱,并且在北京买了房,搬离了华热宾馆。
      前一段,我在琉璃厂选址的时候,偶然在大街上碰到了小魏。我们已经有三年未见过面,他看到我也挺高兴,拉着我要请我吃饭。我说这才十点,就一同找了个茶馆坐下来喝茶聊天。在此之前,我到德宝看书的时候,已升任公司副总的宫学军告诉我,魏增山还是没付款,搞得他们公司无法向书主交待,一气之下,公司已经向法院递交了起诉书。我婉转地以这个问题问小魏的近况,他回答得很直率,说他在德宝拍下了六百万元的书,胡老板不要之后,他自己筹钱,准备跟合伙人共同买下,但希望德宝公司能降百分之二的佣金。德宝公司不同意,他也就没再付款。两年后,德宝公司到东城法院起诉他,让他赔偿一百零八万元的损失。经过私下调解,他付了十万元现金,又找了部书抵了四十万元,最终德宝公司同意撤诉。
      其实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胡老板让他在现场举牌,后来突然又不要了。小魏告诉我说,胡老板是2009年重新进入拍场买书的,第一场就在南京中山,通过电话委托小魏拍了五百多万元书,当场付钱。那场拍卖是付国君搞的,全场才拍了八百多万元。小魏就是在这个拍场上认识了胡老板,他开始拿自己的书卖给胡老板,要的价钱都很低,但即使这样,胡老板让他降价他都降了。后来相熟了,胡老板就让小魏(有时也让陈东)帮他举牌。本来这种关系处得很好,但可能是有人嫉妒,就跟胡老板说闲话,说小魏帮他拍下的这些书,其实都是他自己送拍的,故意找人把价格抬得很高。胡老板听到后很是生气,于是就不再付款。小魏没辙,只好自己想办法凑钱还账。当时在泰和嘉成也拍下了六百多万元,他自己凑了四百多万元付了大部分书款。小魏也说,付款买下这些书,都是在古籍价格最高的时候,比如《三经评注》,当时是一百多万元拍下的,现在降价一半都卖不出去。
      他又跟我聊到自己如何走上了书商之路。他以前是一位海员,当时因为可以乘船去国外的一些地方,所以就对外国邮票产生了兴趣。1997年,他把自己藏的邮票全部卖了出去,结果1998年邮票价格大跌,他很庆幸自己有眼光,于是又开始搞古币经营。但古币太小,不容易盯住,在摆摊售卖的过程中,好多古币都让人家偷走了。而且搞古币经营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某些币种很稀少,价格也很贵,但一出土就是一大堆,价格马上就跌下来。所以,他又开始转而在老家潍坊收古书。因为他的出价高于行市,很多人就会把书送到他家里来。其实,那个时候一函四本的一套书,价格也就四五十块钱,他只是比别人多出十块钱,那些书就全部送到他家里了。当地的老乡把小魏称为“皇粮国库”。小魏说,因为他当海员的时候工资很高,每个月有六千块钱,所以他有钱收购古书。在不长的时间内,他就买下了七八百套线装书。当然那些书没有什么好品种,都是四书五经。后来他把古书全卖了出去,老家的人又都说他能挣大钱。
      那天,我们又聊到了相识第一天的情形,我问他那个故事的结局究竟如何。小魏说,那个偷书人他后来知道是谁了。他在北京时刚开始没有电脑,就到附近的网吧去查资料和上网,在网吧里认识了一位网管。小伙子只有二十一岁,两人聊得很投机。后来小魏买了笔记本电脑,但有问题时自己不会弄,就会把这位小伙子叫到宾馆里来,帮着修理和操作。丢书之后,那小伙子就从网吧辞工不干了,由此,小魏就怀疑是这个小伙子。那个小伙子是西安人,后来果真在西安的市场上出现了小魏丢失的这部书。小伙子不懂书,他偷走的其中一部是《四书朱子本义汇参》,此书五函一套,那小子仅偷走了两函。这样的残书,当然卖不出去。小魏打通了他的电话,告诉他说自己有他的身份证号码,到派出所一报案他就麻烦了,但同时跟这小子说,他偷走的是残书,卖不出去,而自己手里的这三函也不好卖,于是提议给他两千块钱,让他把那两函书还给自己。那小子就同意了,因为他卖了一个半月也没能卖出,于是把书寄还给了小魏。小魏还真给了他两千块钱。
      这个故事太过离奇,丢了书不但能够找到贼,还能够把书买回来。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就问他这部书现在在哪里,我想把这个故事记录圆满。我跟他解释说,我打听这部书的下落,不是探听他的秘密,只是很好奇,还有人能够跟贼做生意,居然还做成了。小魏看了我一眼,迟疑了一下说,前一段不是卖给您了吗?
      为了写这篇小文,我给小魏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跟他聊了一个小时,手机上显示他用的还是潍坊的号码。我请他给我讲几个他在经营古书中的有趣故事,他很爽快地给我讲了五个。其中有涉及朋友隐私的,我不能在此写出,只能聊些他自己的故事。他说,1999年在潍坊的旧货市场上,出现了一部《重修政和经史本草》,是明万历的白绵纸本,开本很大,也是初刻初印。当时卖出的价钱仅八百元,被一个古玩商买到后,一万块钱卖给了小魏。小魏拿着这部书,在北京的潘家园和报国寺摆摊很长时间都卖不出去。他到中国书店,店里的收货价仅几千元。后来,有人把它介绍给了李宜杰,李看后说,这仅是书的一半,最多出八千元,小魏就把书卖给了李。这是1999年的事情。到了2011年,小魏在潍坊又找到了下半部,通过中间人找到书主,以五万元买下,小魏又给中间人加了六千元。然后他打电话给李说找到了后半套,李提出跟魏合着卖此书,开价六十五万元。不久,他们通过关系把书卖给了少林寺,价格是七十五万元。少林寺非常看重这部书,准备找国图将此书影印出版。
      小魏还告诉我,他2000年在江苏南通海岸线收到了一批古书,卖书者是缪荃孙的后人。那一次他买了两面包车的藏品,几乎全是碑帖,总计有三千多份,线装书有两千多册,还有扇面字画等,总共花了三十四万元。当时很多人都劝他不要买,认为这批东西挣不了钱。回来后,他把碑帖卖给了青岛的一位书法家。这里面还有五十多部明版,当时是五万五千元买的,后来想以八万元全部卖给李宜杰,李宜杰还价到七万元成交,平均一册还不到四十元。
      后来,我们又聊到了古书的未来,小魏坚定地说:“古书未来一片光明!”这种掷地有声的语气顿时让我想起了他以前在拍场的豪迈,还有那几个大大的“拿下!”。他又聊到了自己的近况,他说在2009年至2010年之间,他帮山东的一位朋友买了一千一百多万元的线装书。近来那个朋友因为盖房缺钱,又找到小魏,小魏给他加了百分之二十的利息,又将书买了回来。他说现在这些书仅值一半的价格,他没有钱付,就逐渐卖出,现在大部分的钱已还上。他还说自己的书越买越多,北京的住所放不下,他就把书运回了老家。今年又买了两千多幅画。他说是成批买的,国画和油画都有,其中有林风眠、吴作人、张大千的真迹。他又告诉我,福州有个人要建一座藏书楼,山西有位做媒体的老板也开始买线装书,这些人都通过他在了解书的行市。小魏还说,东营有位做石油的老板花两亿元买了一堆青铜器,现在看看都是假的。他告诉这位老板说,只有古书没有假。在他的影响下,这位老板也开始买书。小魏还说,他正在通过朋友做大连万达的工作,想办法让他们也开始买古籍。
      按照小魏的说法,古书的后市非常看好,他认为古书价格被严重低估了。他甚至给我讲到了习近平的讲话,这样的高大上让我略感不适应。然而,他认为这个讲话,正是古籍价格要大涨的信号。小魏给我讲道理摆事实,他说现在的拍卖公司,一场拍卖会拿不出几套像样的白绵纸,这样下去,市面上看到的好书会越来越少,而关注的人却越来越多,价格只能是一路涨上去。
作者:南新华街偷下水道井盖儿的 提交日期:2015-02-02 14:20:40
    魏老板这篇,有些太八卦了
作者:南新华街偷下水道井盖儿的 提交日期:2015-02-02 14:35:41
    说他在德宝拍下了六百万元的书
    
    那场总共才卖了多少钱?那是陈东老师去世之后的场子了.
    
    他帮山东的一位朋友买了一千一百多万元的线装书。
    
    
    
    还有三百万和六百万两个版本.
    
    
    
    数字吓人
作者:东东弗斯 提交日期:2015-02-02 14:59:04
    我是把这个当小说看的,尤其是小魏这篇
作者:悠小鱼 提交日期:2015-02-02 15:50:22
    魏老板 绝对是个传奇。
    我的偶像
作者:红楼侦探 提交日期:2015-02-02 16:21:55
    江苏南通海安县,不是海岸线。哈哈啊啊。
作者:luoxun2001 提交日期:2015-02-02 17:46:09
    海岸线有什么旧书啊,有海鲜还差不多
作者:董小宛 提交日期:2015-02-02 20:21:56
    感觉这个小魏是满嘴跑火车,有骆驼不吹牛直接吹骆驼。下一步是不是开始做工作动员马云、李嘉诚、比尔-盖茨都来买书?
作者:南新华街偷下水道井盖儿的 提交日期:2015-02-02 20:41:58
     魏增山的创业奇迹的确刺激了很多古籍从业者,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人,眼力实在一般,都能干成这样,很多人自信能比他干的好,结果却没那么简单.
    
    
    
    另外再更正一点,“并且在北京买了房,搬离了华热宾馆”我这里版本是租了个大房子,本来房主要六百万卖他的,结果他没要,后来就出了北京打击外地人买房的政策,接下来房子又涨价了,在后来就没有了
作者:董小宛 提交日期:2015-02-03 01:10:46
    卖书成不成功本来就和文化程度高不高没多大关系,有差不多的文化就行,有钱刺激着,没文化的也能钻进去。硕士博士学的那些东西对卖书没什么用。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5-03-01 11:38:40
    五老也懒了。偶然看到,再转一篇吧。
    
    印谱收藏第一人
    
    韦力 发表于2015-03-01 09:56
    
     我对汪启淑所制的印谱很是看重,只要买得起,每见必收。这不仅仅因为汪氏所制印谱全部被列为善本,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所作的二十多种印谱,除两三个品种外,其他的大多稀见罕传。我始终觉得,汪启淑是位性情中的狂人,他对制作印谱的热情绝不仅仅是执于一端。在中国印谱史上,汪启淑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仅从他在印谱的名称上下的功夫,就能体味到他醉心于此的程度有多高。我们所见到的大多数印谱,名称基本上是堂号加“印谱”二字。而汪启淑所作的制谱,除了最著名的《飞鸿堂印谱》等为数很少的几部叫“谱”之外,其余每一种谱他都单独起了一个名字,我在下面罗列几个给大家看看:《汉铜印丛》《汉铜印原》《訒庵集古印存》《锦囊印林》《退斋印类》《秋室印粹》《悔堂印外》《袖珍印赏》《春晖堂印始》《安拙窝印寄》,再加上这部《静乐居印娱》,亏他想得出这么多字眼。
    
      四五年前的那段事件,保利是我得到印谱的福地,我在此公司拿到了多种汪氏印谱。2010年春,保利又上拍了一部汪氏印谱,此谱的名称就是《静乐居印娱》。该谱也是汪氏印谱中不多见的品种之一。然而,上拍的这一部还有更难得的地方,它竟然是汪启淑对此谱的修改稿。在这部印谱里面,他用墨笔几乎校改了所有的印文。前几年,我买到过一页汪启淑的手札,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看到的汪启淑手迹。而这部印谱内的墨笔修改痕迹,基本上跟手札的字迹相类。
    
      上拍的这部《印娱》一函四册,函套的外面还有和式的木匣。木匣的正面有墨笔题记,这段题记除了书名之外,另用小字双行的行式谈到了此谱的难得之处。这段文字中明确说明,该《印娱》是“汪启淑手稿”。我查了国内的公藏书目,没有查到任何图书馆收录有汪启淑的印稿,而印谱收藏最为著名的西泠印社,虽然藏有六百多种印谱,但也同样没有汪氏印稿。如此看来,此谱确实难得,那当然也就成了我必欲得之物。此谱在图录上的估价是五万元至六万元,根据我在保利买印谱的经验,这样一函四册的汪氏稀见谱,成交价大约会在五十万元至七十万元之间。于是,我将此谱参拍的限价定为七十五万元,没承想举到二十五万元就到手了。捡到这个便宜,让我开心了好一阵子。
    
      保利这几年,连续上拍稀见印谱。从上面的收藏章来看,这些印谱的原藏者基本上都是日本人。为此事,我问过保利古籍部经理孟楠先生。他开始是顾左右而言他,我跟他讲,我不是想探听他的商业秘密,他这才告诉我,这些印谱的确是从日本征集回来的。保利公司每年都有两次海外征集的大型活动,尤其在美国和日本最为盛大,甚至在当地的电视上循环播放广告,以至于海外不搞收藏的朋友都向我询问,保利做广告征集拍品是怎么回事。看来酒香也真的怕巷子深,会干的不如会吆喝的。孟楠告诉我,他是在日本的征集会上,偶然遇到一位年轻的日本人送来一部印谱。此人让孟楠开底价,可能是孟楠说出的底价远远超过这位日本人的心理预期,此后每次征集,这人都会送来一部印谱。为什么每次送一部,这让孟楠也不解,于是他直接问此人,此人说家里还有许多,就带着孟楠前去观看。在此人家中,孟楠看到了几架子线装书,翻看之下竟然全是印谱。因为已经交往了几年,此人对孟楠也有了信任,就让他自己挑选。孟楠每次挑选几部回来上拍,都能以很好的价钱拍出去。我说是因为底价定得太低了,才引起大家的狂抢。孟楠说,日本人给的底价真的就是这么低,甚至有些都是让他自己来报价。我又问他为什么上拍的这些印谱大多是汪启淑所制,孟楠看了我一眼,笑着说:“我看您每次都狂抢汪启淑印谱,所以我就尽量挑选这样的谱来上拍,可以提高我的业绩啊。”
    
      孤掌肯定难鸣,汪启淑印谱的价格高到这个地步,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喜欢他,肯定不会有这个结果。我也知道国内有几位藏谱的朋友,但对印谱的收藏,这些藏谱者包括我在内,都没有林彰松先生的那种狂热劲儿。我问孟楠,林先生是否也参加了这些印谱的竞拍,孟笑着告诉我,这个真的不能说。但我很想知道,于是跟孟说,你要不说就算是承认。孟的回答是,“随便你怎么理解吧。”我的理解当然就是他默认了。
    
      十余年前,我就从胡星来先生的口中听到过林彰松这个名字。胡先生告诉我,林先生是已知藏印谱最多的人。胡先生是艺术品拍卖界的前辈,常年往来于英、法、美等国的著名艺术品拍卖地。我特别佩服他的眼力和经验,他能给出这么高的评价,我相信林先生肯定不是浪得虚名。我很想结识这位藏谱狂人,但我跟胡先生认识多年,知道他有着古玩界老派的严谨,他若不主动给我引荐,我也绝不会跟他开这个口。后来,我在上海华东师大开会时,无意间听到丁晓明兄跟林彰松先生是朋友。丁兄是我的哥们儿,跟他用不着客气什么,我就让他把林先生的电话给了我。某次,我到香港办事时,给林先生打了个电话,可能是丁兄已做了铺垫,林先生在电话里很是热情。我提出想到他府上去看印谱,他一口答应,并问清我所在的地址,没过一会儿他就开车来接我了。对待一位未曾谋面的书友,竟然如此热情,这让我真的心存感念。
    
      来到林府,我看见大厅里摆着几十个博古架,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瓷器,数量之多,像是古玩店里的仓库。穿过厅房,向阳的一间屋子是专藏印谱之所,长方形的房间,一面墙全是书架,屋子中间放着写字台,上面摆着电脑。林先生说这台电脑是用来写印谱提要的。他告诉我台北的黄尝铭先生专门搞印谱研究,并且在写《印谱年鉴》,近期将会出版此书,到时他会给我寄一部,后来果真收到了这部《年鉴》。再后来,黄尝铭先生来京时,特意到我的书屋观看我的印谱,并且评价了我跟林先生收藏印谱侧重点的不同。
    
      我用了半天的时间,草草地将松荫轩所藏的印谱翻看了一过。松荫轩是林先生藏印谱的专用堂号,我印象中在此看到了四种汪启淑印谱。林先生说他藏谱看重的是而今湮没无闻的曾经的篆刻名家。意外的是,我在他家看到了一部很有名的印谱——《丁丑劫余印存》。此谱当年仅出了二十一部,林先生所藏的为第十二部,他说是从西泠印社拍卖会上花三十二万元买来的。他也明白我的潜台词,向我解释说,买这部著名的印谱,是为了弥补自己二十多年来的一个缺憾。林先生告诉我,当初他从一个香港人手中买下了七十多种印谱,其中就有这部《丁丑劫余印存》。但买谱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位收藏印谱者在场,他和林先生讲,你已经买下这么多,就把这部《印存》让给我吧。林先生称,他当时还没有真正认识到此谱的价值,所以就把这部印谱转给了那个人,事后很快就后悔了。此后许多年,再没有见到这部印谱。那次出现在拍卖会上,他当然不能放过。由此我了解到,林先生也并非不看重名谱,只是在先得将还是先得帅的顺序上,跟我略有不同而已。
    
      从林府出来,林先生又带着我去他的公司办公室看印谱。他告诉我,他多年来一直做水产生意,在青岛等地都有相关业务,为此他有许多谦虚之词。我笑着跟他说,革命不分先后,他哈哈大笑。我在他的办公室中又看到了二十多种印谱。这半天下来,就我的眼界来看,国内外收藏中国印谱的人,没有人能超过松荫轩的藏量。
    
      这时已天晚,我向林先生先告辞,他坚决不允。开车带我到海边的一家饭店,仅我们两人,他却点了一桌子海鲜,不断地催促我多吃,而他自己根本不动筷子。他跟我解释说他近来肠胃不好,那一刻,我心里特别难受,因为在此之前丁晓明兄告诉我,林先生已经患肠癌多年。但他特别照顾别人的感受,每次疼痛难忍时都会自己跑到宾馆里住几天,待疼痛缓解后再回家,以此不让家人朋友看到自己痛苦的情形。这次吃饭,我也深深地感受到了他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的真诚。我不好点破这一层,只好转移话题来破解自己难过的心情,请他讲讲自己何以开始收藏印谱。
    
      林先生告诉我,他在学生时代遇到一位香港的篆刻名家,于是拜这位名家为师,学习篆刻。老师为了让他开阔眼界,就带着他到一些大的篆刻家家里去看印谱,但那些人大多不愿意让他看,为此老师很生气,就把自己藏的所有印谱都给了林先生,同时跟他讲,不要像这些人,有好印谱都秘不示人,一定要把这些印谱公布出来,不要有这些篆刻前辈这样的心态。所以,林先生在收藏印谱的一开始,就会把这些印谱放在网上供大家随便查看。他告诉我,他老师的名字是曾荣光,本是《书谱》的编辑。他觉得跟老师不止学到了篆刻技法,更重要的是学到了怎样做人。我问林先生现在收藏了多少部印谱,他说至今已有一千八百多种。我又问他,为何在他家中有很多瓷器,他说那是他早年收藏的,当时还收藏过一批铜佛像,有三千多尊。这个数量吓我一跳,我还从未听说过有人收藏到这么大的数量。我问他这些佛像是否还在手中,林先生笑笑说,因为有个朋友要开博物馆,他就把这些佛像全给了那个人。两年前,在中山大学开会时,林先生送给我一方砖砚。我说这个东西现在太贵重,不好意思接受这等贵重的礼物。当时林先生就笑着告诉我他有一大批古砖。他说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大陆的人会把整船的古砖偷运进香港,到摩罗街去售卖,他买过几船,挑出来好的制成砚台送给朋友。这也是让我很感慨的地方,我觉得从人生观角度而言,林先生达观很多,我自己却为着某件拍品不能到手而患得患失多年。
    
      有一年,沈津先生带着朋友到我的书斋来看书,他赞赏我收藏的印谱有些特色。我告诉沈先生,林彰松才是真正的藏谱大家。我向沈先生细述了林先生藏谱的状况,这让阅书无数的沈先生对此大感兴趣,说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位重要的藏家。我把林先生的电话给了他,他不久就带着朋友到松荫轩去看印谱,并且沈先生还把林先生收藏印谱的情况介绍给了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社很有兴趣,要出版松荫轩所藏的这些印谱。若真能够将这些印谱影印出来,那对篆刻界也是功德无量的一件大好事。
    
      在中山大学的会议期间,我跟林先生聊天,当然离不开印谱。其中提到了泰和嘉成上拍的那部《十钟山房印举》。我问林先生为何不买此书,他认为这部《印举》不如一百九十一册本的好,并且说这部《印举》他的朋友手中还有。以他的观点,朋友若有了,自己不买也可以。他认为今天的印谱价格太贵,所以他只买些别人不注意的印谱,尤其是一些篆刻家当时很有名,但今天却没人提起,这才是他收藏的重点。林先生又告诉我,他前一段到浙江图书馆去看印谱,没想到浙图收藏的印谱质量不在西泠印社之下,甚至有些部分还超过了西泠印社。在聊天时,林先生还说他有一个宏大的愿望,就是想把各地图书馆所藏的印谱汇总成一个总表,让大家知道国内究竟存了哪些印谱,总共有多少部,这些印谱现在哪里。他也说这么做有难度,因为有些馆不愿意公开,但他愿意为此而努力。
    
      后来,我们又聊到了北京的一位老藏家。他说这位藏家是刘福的后代,家里收藏的印谱数量很大。“文革”中被抄家,拉走的印谱就有四卡车,但有一部分藏在了地库中,没有被烧掉。后来这位藏家编了一个目录,放在了网上,但有很多人来观看,搞得他很麻烦,从此就再不对外联系这些事了。所以林先生也嘱咐我,不要写出此人的名字。
    
      我受伤之后跟林先生通过电话,他并不安慰我,只是跟我说,人生的不完美本是常态。他第一次直接告诉我他已患肠癌十多年,每三个月要检查一次,现在长期服药。他说犯病时疼起来,打什么止疼针都完全没有作用。林先生跟我讲到这些,我才感受到自己的这点伤痛跟他比起来真的什么都不算。他说人生的不完美才是一种真实,因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完人。我跟他讲,我已成了残疾人,他笑着回答我,他已经是快死的人。那言外之意,残疾算什么,快快乐乐地认真活好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5-03-01 11:40:27
    这篇写的是天舒先生。。。
作者:ddzz-2000 提交日期:2015-03-02 00:58:49
    麻烦过天舒先生一次。。。
作者:井田制 提交日期:2015-03-02 09:49:52
    好像俺也绕弯麻烦过林生
作者:luoxun2001 提交日期:2015-03-02 23:44:05
    洪宣的印谱也有天舒先生的一半了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5-03-09 23:44:01
    得书记(十三) 感怀一位独特的书友
    韦力
    
     大约在2000年,海王村的拍卖现场来了几位行为奇特的买家。艺术品拍卖中,约定俗成的方式,是把台下的座椅整齐排列,买家来到现场,随意挑选自己想坐的位置。真正有经验的买家,大多会选择坐在拍场的后方,以便观察拍场的情况,能够看到是什么人在跟自己抢同一件拍品。而卖家坐在后面,也是同样的心理,根据对大买家的了解程度,见机行事地托几下自己的拍品。其实,买家和卖家这种做法都不过是一种心理战,我觉得这也就是猫捉老鼠的游戏,究竟是道高还是魔高,还真的不好说。我在拍场中也常常为选择座位而举棋不定,坐在后面也有弊端,因为会有熟人回头望一望,示意能否高抬贵手,我这人脸皮又薄,往往有很多欲得之品,最后都因此归了他人。坐在前面虽然有弊端,那就是被全场的人盯着,知道我在买哪一类的拍品,但也有个好处,那就是谁也不顾,眼睛只盯着拍卖师,任何朋友请我让,我都可以装作看不见,其实也是真的看不见。但无论怎样挑三拣四,其实还是在这些摆好的座位中,选择坐在哪里而已,很少人会想到,座位还可以不这么摆。
    
      这次拍场上进来的这几位,就不拘囿于拍场的摆位规则。他们六七个人,走到拍场的中间位置,全然不顾现场工作人员的阻止,拉开七把椅子围成个扇型,几个人坐下,旁若无人地现场办公起来。海王村的拍卖场地本是中国书店的会议室,这个会议室有点像正方形,而这几位在会议室的正中央摆成这个姿态,正暗合了天圆地方的中国传统思维观。我很佩服这些人能够打破原有的思维定势,以六经注我的方式来决定自己的行为。拍场上的人都好奇地看着这几个特殊的买家,想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更加超常的举措。
    
      开拍之后,这六七个人中看上去年纪最大的一位——当然这只是我的判断,因为此人银发满头,我觉得这位应当是这群人中的吴用,或者称作师爷——把图录摊在膝盖上,认真地给其他几位讲解着。这群人中的主角,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我是从他的举止中看出他是一位领导的,因为从穿着看,肯定不能看出来。他穿得很是朴素,藏蓝色的夹克衫已经洗得略微发白,显示着三十年前工人阶级的底色,以至于让人误会他是一位老司机。我从众人对他的恭敬态度上,知道自己是误判。这位主角倒是事必亲恭,师爷负责出主意,他自己负责举牌。但他的举牌方式跟常人不同,每到他想要的拍品时,他总是缓缓地把号牌举起来,然后定格,一直举在那里。别人举牌时,都是迅速举起又迅速落下,希望全场的人都瞎了眼没看到,只有拍卖师一人看到,同时眼睛盯着拍卖师,防备他空喊几口,让自己多花了冤枉钱。而这位领导却全然不顾这些俗套,他举牌的时候都是低着头,眼睛看着图录,跟师爷商量着什么,举起的手看似漫不经心但也不放下,这跟他举牌时的迟缓形成反比,直到听见拍卖师报出自己的号牌,知道自己成交了,他才缓缓收手。这份从容淡定,似乎全场的竞争对手都可视为不存在。
    
      他的这种举牌方式极具杀伤力,因为他想得到的书,只有到手了他才肯罢休,中间大家连个喘气的机会都没有。现场也有人跟他争,但最终都败下阵来。这场拍卖会,我有二十多件欲得之书,其中有一半跟他相重叠,结果都落到了他手里。我想得到的书中,有一部《六经图》,此书是明万历四十三年吴继仕熙春堂刻本,原装一函六册,白绵纸印本。《六经图》是我收藏的一个小专题,我已经收到近十个版本,这个版本其实我已经有了,但我藏的那一部没有书前的牌记,此部却完整无缺。该书的标价是一万五千到两万五千元,在2000年来说,这个价格谈不上便宜。我估计三万块钱应该能拍到手,而拍卖的结果却是被这位领导以五万块钱夺去。回来细想,我再加几万块钱也没什么心理障碍,主要是被这人的气势打击了信心,还没举几下,就草草投降了。拍卖之后,我马上向彭震尧经理打听这路人马的底细。彭经理告诉我,他们都是杭州天堂伞集团的人。我问彭经理,是不是就是那满大街打着的折叠伞,彭说就是这个厂生产的。中国的折叠伞恐怕一多半都是这个牌子。那位举牌的人,就是天堂伞集团的老板王杭生。
    
      彭经理还告诉我,那位满头银发的师爷名叫张启政,本是成都古籍书店的经理。十几年前,全国古籍书店经理在京开办古书业务培训班,那时彭经理跟张启政都在此学习。那场培训对中国古旧书业系统影响较大,被业内人士称为古书界的黄埔一期,可惜后来没有接着办下去。张启政告诉彭经理说,这位王老板志存高远,准备广收古书,然后在杭州建中国最大的私人藏书楼。王老板在拍卖会上买书,只是拾遗补缺,他真正的大手笔,是包下了几家古籍书店的全部库存。听彭经理这么一说,我觉得古书界又杀进来一只猛虎,而自己恐怕又有几年苦日子要熬了。
    
      后来我到西安时,李欣宇兄带我到西安古籍书店去选线装书,书店经理告诉我,王杭生的队伍刚刚离开,选走了一大批古书。当时我就想,王杭生也就十几个人来七八条枪,却能在古书界从南打到北,我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人们在谈论他,看来不是古书圈子太小了,就是他的影响力太大了。好在我也算是古书界的老江湖,已经看惯了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鳄进出。我觉得自己有点像羽毛球界的王莲香,别给我机会,否则我一定将其拿下。
    
      此后几年,我在拍场中时常遇见这位王老板,我把他视为对手,从来没跟他打过招呼,他也仍然以自己独特的参拍方式,不管不顾地买着书。然而,到了2004年,这支著名的部队突然消失了。海王村的那场拍卖会,有几件我欲得之书,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跟这位王老板搏上一搏。然而,这种斗志到了现场却变成无的之矢,他们没出现,这个结果真是让我喜欢让我忧。那场拍卖,我痛快地拿下了自己全部的欲得之书。拍卖结束后,我又去找彭经理打探小道消息。彭经理刚刚主持完这场拍卖会,嗓音有些嘶哑,但脸上还挂着职业性的微笑。听到我问话后,他的面色立即肃穆了起来,低声告诉我,两天前王杭生去世了。
    
      他这句低沉的话,让我一震。我见过王杭生多次,从外观看,他的身体应该很不错,从我身边经过时,走路都带风。在西安时,古籍书店经理告诉我,王老板自称有糖尿病并且说很严重,还以此劝经理多卖一些古书给他。他说因为自己爱书,又说自己病重活不了多少年,只是想让这些书有更好的归宿而已。我那时听到这个说法,认为不过是王老板买书时使出的苦肉计而已,他想以此打动书店经理,多给他一些库存,绝不会是他的身体真有问题。但现在他突然去世了,真让我大感意外。彭经理告诉我,王老板去世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出了车祸。他在买书的路上撞上一辆大货车,当时他躺在车后座上睡觉,撞车时他的头碰到了硬物,而同车的人却没有受伤。这个消息让我伤感了好一阵子。对一个人的爱和恨,中间都隔不下一层纸,一刹那间,就已转换。我有着鸵鸟式的逃世心理,盼望着古书界的书友都能长生不老,虽然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恩恩怨怨,但即使如此,也希望能够一直纠缠到生命的自然终结,这才是快活的一生。所以,我最怕听到书圈的朋友离群而去,每当听闻这种消息,都会让我的心灰暗好久。
    
      几年之后,上海博古斋从上海国拍撤回股份,成立了自己的拍卖公司。上海图书公司的总经理彭卫国先生成为该拍卖公司的董事长,他把我拉为博古斋拍卖公司的顾问。得到这个荣誉虚衔,我觉得不做点贡献也说不过去,彭总也是这么想的。这家公司成立后的第一场大拍之前,彭总给我打电话说,首场拍卖对公司的声誉很重要,如果这场拍卖的结果超不过国拍,肯定会有人说闲话,而我是公司的顾问,当然不能看着自己的公司丢人现眼。他的一番说词,我总结出两个要点:一、我必须要到现场去参拍;二、我要带头多买。彭总给我下的任务,是至少要买够一百万元。那个时候,一场古籍大拍全场的成交额也就是几百万元,所以这一百万元也不算小数。其实那场拍卖会的图录,我已经细细看过。上图公司为了首场大拍的成功,从库中拿出来不少好书,就算彭总不劝我,我本来也想多买一些。但他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我也就抓住机会忸怩了一下,半推半就地来到上海。
    
      博古斋的这场拍卖会,地点设在上海大剧院的八层大厅,里面布置得富丽堂皇。彭总在大剧院的九层请几位大客户吃饭。在饭桌上,我再次见到了张启政先生,跟他同来的一位中年人,我却从未见过。彭总介绍说,此人是天堂伞集团总裁黎正平先生,并且告诉我,黎先生就是已故天堂伞老板王杭生的妹夫。此后很久我才搞清楚,称为妹夫并不准确,因为黎先生的父亲就是王杭生的岳父。在这场饭局上,我不便提起王杭生的一些情况。近两年,我听说王杭生所藏之书,准备捐给浙江省图书馆。到后来我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向黎先生证实此事。他告诉我这是谣传,并且告诉我,王杭生毕业于浙江大学,他去世后,浙大图书馆向他们提出,可以将王杭生所藏的善本放在浙大图书馆内,由图书馆辟出专室来保管,但古书的物权,仍归天堂伞。可是黎先生认为,这种做法今后容易产生产权方面的纠纷,就没有把书交给浙大。
    
      黎先生说,他已经接手了那批藏书,在慢慢整理的过程中,他也越发地喜欢古籍,因此,他准备把这批藏书继续扩大。但在整理时,他看到王杭生原藏中有一些复本,于是拿出来一些,给了拍卖会。后来,在拍场中我果然看到了钤有“王杭生藏书章”的书,而我一直关心的那部《六经图》却没有散出来,看来黎先生也喜欢这部书。博古斋首场大拍开拍之前,为了避免当年我跟王杭生相互搏杀的情形出现,我跟张启政互相通气,彼此看过对方欲得之书,不知是因为眼光差异太大,还是兴趣爱好点相异,彼此对过的几十种书竟然无一部相重叠,这种局面当然皆大欢喜。那场拍卖,我超额完成了彭总下达的任务指标,我想他一定很满意。
    
      拍卖会结束后的几天,我因事给张启政先生去电话,他的声音很微弱,说自己正躺在苏州的医院里。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告诉我,那天博古斋拍卖结束之后,他到苏州帮黎总去买书,在从苏州回杭州的路上,出了车祸,断了几根肋骨,正在医院进行治疗。闻此言,我半晌没说出话来,真不敢往宿命上想,但脑子里一直默念着那句话:历史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过了一段,我又给张启政先生打电话,首先问候他身体的康复情况,他说已经完全恢复,正在成都休养。我们聊到了许多王杭生买古书的故事,张先生告诉我,王杭生出事的那趟行程,就是他到处收书的途中。那个时段,王老板已经出门在外一个多月了。他们开着两辆车,先到兰州,后转到西安,接着到成都,之后又到重庆,从重庆又到了武汉,事情办得很圆满,最后准备从武汉开回杭州。那天晚上,他们开到湖北的恩施县境内时,王杭生乘坐的宝马车开在前面,在转弯的时候,车速太快撞到了大货车上。出事之后,大家立即把他送到了恩施医院。黎正平也很快赶了过去,安排抢救事宜。但在恩施医院抢救了五天,也没能够让他醒过来。于是黎正平通过北京的关系调来了飞机,从恩施县外的小机场把王杭生护送到了杭州,然而到了杭州,还是没有能够将他挽救回来。我觉得自己对古书已经足够痴迷,但还从没有开车出门一个月,四处去收古书。这样想来,王杭生对古书的爱,远在我之上。想到这一层,我就更加怀念他了。
    
      2009年春,嘉德上拍了一部《六经图》,此书的装潢十分漂亮,大八开的开本,六册原装,每册书都钤着乾隆玉玺,典型的《天禄琳琅》旧藏。图录中已注明此书的详细递传过程,说此书是乾隆皇帝旧藏,当时认为此书是宋版,因此,每册书的黄绫签上都写着“宋版六经图”。该书著录于《天禄琳琅书目后编》卷三,1922年9月15日,宣统皇帝溥仪将此书赏赐给溥杰。此书跟着溥杰来到天津后,后又存在长春伪满宫。1945年,日本投降后此书从皇宫散出为刘燕夫先生所得。1949年之后,刘燕夫把此书带到了台湾,后又带往美国,之后又将该书影印出版。出版的影印本,是请陈立夫先生作的序,孙法民先生提供的资助。这个影印本广为流传,使得这部书成为名物。我也真佩服拓晓堂先生的本事,他竟然能把这部书的原本从美国征集回来,放在自己的场子里上拍。
    
      乾隆皇帝的旧藏,有两部书可以作为代表,那就是专门著录字画的《石渠宝笈》,以及专门著录古籍的《天禄琳琅》,从收藏等级而言,两部书是同一档次。在现今的艺术品拍场中,古代字画版块里,凡是《石渠宝笈》著录的字画,无论真伪一律都能拍出大价钱,均价在几千万元。而《天禄琳琅》著录的古书,却永远卖不过同档次的《石渠宝笈》中著录的字画。这部号称宋版的《六经图》,其实是明万历四十三年南京吏部刻本,但并不影响这部书作为《天禄琳琅》旧藏。该书估价为两百五十万至两百八十万元,以当时的行市论,我估计三百五十万元左右能够拿下。然而现场拍到此书时,却以两百四十万元起拍,我仅举了一下,就把此书拍下了,这让我欢喜多日。能够以如此低的价格拍到此书,我觉得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图录中提要文字的小失误,上面写明“此书存卷十三至卷十五”,表明该书为残本。而实际上,这是一部全书,我在看书时,仔细翻看了多遍,确认无疑后,才决定将该书拍下。
    
      2014年春节期间,我到台北旧香居去看书,在书架上看到了此书的台湾影印本。我很想把此书买下,因为该书中有不少的序跋,是我所没有的。然而,那天在旧香居看书时,吴雅慧小姐很是热情,我看到哪部书,她都说要送给我,这使得我不敢再开口评价任何书,所以翻看此书时,当然不敢再张口。回来之后,又觉得后悔,当时若把此书买回来,就可以了解到该书的一些递传细节,那就会把这个故事讲得更加圆满。
    
      这些年来每到初春,我都会收到黎正平先生快递来的明前茶。其实,我跟他没有太多的交往,然而他却一直关注着我这个陌生的朋友,这种情谊,让我一直感念不已。在陆续的交往中,我也向他了解到一些王杭生先生藏书的事情。他告诉我,他父亲,也就是王杭生的老丈人,是学古典文学的,平时很喜欢看这方面的书。王杭生受老丈人的影响很大,因此也喜欢读古典文学,并从2000年开始买古籍。黎总说王杭生生活很不讲究,只有在买古书时才绝不吝啬,他已买下一万多册古籍,这还不包括一些没有整理出来的。当初王杭生买书的魄力很大,他计划在五年内能够收到十万册古书,然后建自己的藏书楼,并且在他生前,已经谈好了八亩地,准备着手建楼,只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我安慰黎总说,人生的确死生有命,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比如我当年买书正起劲时,半路上杀出个王杭生。黎总笑笑说,我跟你一样倒霉,正准备大买古书时,却赶上杀出来个胡关妙。看来,求十全十美真是一种奢望。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5-03-09 23:47:38
    这位王老板志存高远,准备广收古书,然后在杭州建中国最大的私人藏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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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当年杭州市政府有这样的规划?张龙权当时购书7万册,也说要建中国最大的私人藏书楼。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5-03-10 00:01:23
    几年之后,上海博古斋从上海国拍撤回股份,成立了自己的拍卖公司。上海图书公司的总经理彭卫国先生成为该拍卖公司的董事长,他把我拉为博古斋拍卖公司的顾问。得到这个荣誉虚衔,我觉得不做点贡献也说不过去,彭总也是这么想的。这家公司成立后的第一场大拍之前,彭总给我打电话说,首场拍卖对公司的声誉很重要,如果这场拍卖的结果超不过国拍,肯定会有人说闲话,而我是公司的顾问,当然不能看着自己的公司丢人现眼。他的一番说词,我总结出两个要点:一、我必须要到现场去参拍;二、我要带头多买。彭总给我下的任务,是至少要买够一百万元。那个时候,一场古籍大拍全场的成交额也就是几百万元,所以这一百万元也不算小数。其实那场拍卖会的图录,我已经细细看过。上图公司为了首场大拍的成功,从库中拿出来不少好书,就算彭总不劝我,我本来也想多买一些。但他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我也就抓住机会忸怩了一下,半推半就地来到上海。
    
    博古斋的这场拍卖会,地点设在上海大剧院的八层大厅,里面布置得富丽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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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实在是靠不住的。
    博古斋自己的首场拍卖没有放在大剧院,是放在了新世界边上的丽笙大酒店。
作者:力为 提交日期:2015-03-10 10:48:45
    内容已经有交集了。
作者:雅皮 提交日期:2015-03-10 13:10:23
    三木,张龙权是清闲散人?
作者:散木 提交日期:2015-03-10 20:53:31
    是.
作者:洪宣宝屁 提交日期:2015-03-26 13:56:16
    没有续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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