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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大風-生涯餓蠹魚筆記
作者:chafenshu 提交日期:2006-06-21 22:37:04
    天上大風-生涯餓蠹魚筆記
     
    作者:傅月庵
    出版社:遠流
    出版日期:2006 年 04 月 01 日
    定價:330元  
     
    
    內容簡介
    
      2002年,《生涯一蠹魚》出版,由於其多樣充實的內容,為台灣掀起一股「書話」熱潮,馴至「書籍與閱讀」(books about books)這一類型閱讀的確立,同時創造了「書人」這一名詞。而其別出心裁的圖文搭配,素潔雅淨的裝幀形式,更為讀者所珍愛,且獲得第一屆金蝶獎書籍美術設計組榮譽獎。
    
      經過三年的積累,傅月庵於2006年推出《天上大風──生涯餓蠹魚筆記》,此書仍以「書籍與閱讀」為主題,談書、談人、談閱讀、談作家、談編輯出版、談買書經驗……。涉獵古今中外,履及海峽兩岸,在他筆下,一本舊書、一個故人、一名老去的作家,彷彿被重新注入生命力,悠然返轉,回到了滄桑人間。圖像部分,除相關書影,還搭配由楊雅棠所拍攝,世界各地愛書人之閱讀身影,用以詮釋「天上大風?人間讀書」之意境。此書美術設計也繼續由金鼎獎、金蝶獎得主楊雅棠擔綱,其最近作品,無論《天地有大美》、《巴黎的憂鬱》、《我自己的世界:夢之日記》均深獲讀者好評。此書如何與文字搭配編輯,而能超越《生涯一蠹魚》,蓋已成為台北文化圈內人士所拭目以待者也。
     
    
     
    
    叢書系列:綠蠹魚
    規格:平裝 / 272頁 / 14.8*21.
    普級 / 單色印刷 / 初版
    ISBN:9573257386
    出版地:台灣
    
     
    內容連載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台灣曾經是個詩人島
    
    據說,台灣曾經是個詩人島。那時候,詩社滿台灣,騷人墨客閒時雅聚,莫不以推敲「詩鐘」、即席拈韻分作奉答什麼的自娛娛人。當然,所吟所寫的多是祖傳五言七言舊體詩,而不是後來「天空很希臘」,「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的新詩了。
    
    
    
    單純詩情?複雜政情?
    
    這種風氣,由來已久。清朝時,台灣便有了不少詩社組織。日治時期,更達到了另一高潮。據說,那是因為民族意識高漲,知識分子刻意藉此懷想祖國故土,表達不屈的民族節操。或許這是主要原因之一。但事實上,當時來台日人高官,也莫不能詩,譬如第四任總督兒玉源太郎便能吟能寫,雅好此道。一八九九年,他位於台北古亭區的別墅「南菜園」落成時,便特意邀請全島詩人蒞臨吟詠,編成《南菜園唱和集》。這些詩人,當然都是仕紳名流、一方角頭,而不是尋常百姓、落拓文人了。類似這種公卿、仕紳同以「文人」身分,藉由詩酒酬應,以獲得彼此更多理解者,整個日治乃至戰後國民黨來台初期,始終延續不絕,要說其中皆是「單純詩情」的顯現,一無「複雜政情」的互動,恐怕也想得太簡單了吧。
    
    
    
    台灣舊詩人到底有多少?如今只怕都屬鳳毛麟角了。作家張大春天天在網站上寫舊詩,唱和奉答者少有其人,獨腳戲唱得都有些乏味了,「不行,幾乎沒人能寫了嘛」,他說。時間若是上移半個世紀,一九五三年的台灣,他這種「獨孤求敗而不能」的心情,或者能稍獲慰藉。當年初秋雙十節一件大事,就是《台灣詩壇月刊》主編曾今可幾經徵搜編選,終於出版了《台灣詩選》。此書共收錄四百零八家的詩作,洋洋灑灑,上自監察、考試院長、省府委員,下至部隊阿兵哥、公所職員、米商、茶商,人人能吟能寫,處處聞詩音。台灣曾經是個詩人島,於此或可略見一斑。如其擺到今天「民主的網路詩壇」,張大春大概就不會有生不逢辰,孤鳥難鳴之嘆了吧!
    
    
    
    國家事管他娘,打打麻將
    
    曾今可,何許人也?《台灣詩選》中僅提到他「早稻田大學畢業」「勝利後自閩來台,任上海《申報》駐台特派員」「因於報端攻擊『台北號』走私,被陳儀拘捕」云云,此後即一意在詩壇發展,並任省府文獻會主任秘書。聽來彷彿是舊學深邃的傳統文人。事實上不然,三十年代,他棲身上海文壇,曾經「風光一時」,以「解放詞人」聞名,連著鬧過幾件糗事,連魯迅都不得不對他側目以對呢。
    
    
    
    曾今可原是江西泰和縣的錢莊小開,自來喜好文學,闖蕩上海時,因為饒有貲財,不但辦雜誌、開出版社,還出了幾本書,包括小說《法國公園之夜》、《玲玲的日記》跟新詩集《兩顆星》、《愛的三部曲》等。一九三三年前後,「九一八」、「一二八」事件相繼發生,中國人心惶惶,一片低迷。該年新春,曾今可竟在他辦的《新時代月刊》發表一闕「畫堂春」詞:「一年開始日初長,客來慰我淒涼!偶然消遣本無妨,打打麻將。且喝乾杯中酒,國家事管他娘;樽前猶幸有紅妝,但不能狂!」詞出之後,舉國嘩然;「國家事管他娘,打打麻將」成了最熱門的一句話。魯迅先生也因此寫了一篇〈曲的解放〉諷刺:「詞裡可以罵娘,還可以『打打麻將』。曲為什麼不能解放,也來混帳混帳?」
    
    
作者:之乎 提交日期:2006-06-21 22:45:09
    此书是一镜子,照出:
    1,内地作者的新八股
    2,内地书籍装帧的笨拙
作者:藏用 提交日期:2006-06-21 22:59:56
    郁闷之极了,
    
    
    这个不妨打打麻将,俺也是从全集时看来的。看来全集真是一部中国现代文学史,当时的校注者所出的注更是一部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八卦集。
    
    呜呼,呜呼,八卦当道,适慰我心。
    
    
    呵呵
作者:chafenshu 提交日期:2006-06-22 12:21:33
    魯迅開砲,曾今可逮著機會,隨即組織座談加以反攻,硝煙瀰漫,也總算成名了。誰知在這時候,原本是好友的作家崔萬秋,與他有金錢糾紛,竟然就在報上刊登啟事爆料:曾今可冒用他的名字,自寫了一篇序,來吹捧自己,還把一個「女打字員」扯成是「女詩人」。曾今可一看,急忙也登啟事反駁,說自己「能力薄弱,無法滿足朋友們之要求」,以致被抱怨云云。流彈所及,張資平、黎烈文也都被扯進來,你來我往大貼啟事。魯迅冷眼旁觀,又寫了〈序的解放〉,還嘲笑說這一年真是「啟事時代」。
    
    
    經此一役,曾今可大傷。最後決定離開傷心地,臨行前又登啟事說:
    
    鄙人不日離滬旅行,且將脫離文字生活。以後對於別人對我造謠污衊,一概置之不理。這年頭,只許強者打,不許弱者叫,我自然沒有什麼話可說。我承認我是一個弱者,我無力反抗,我將在英雄們勝利的笑聲中悄悄地離開這文壇。如果有人笑我是「懦夫」,我只當他是尊我為「英雄」。此啟。
    
    魯迅看後,大約也覺得這啟事深得阿Q「精神勝利法」精髓,乃繼續發揮打落水狗精神說:「這就完了。但我以為文字是有趣的,結末兩句,尤為出色。」
    
    案牘勞我形,坐久欲生痔
    
    曾今可從此消失於上海文壇,沒想到二十年後,他竟浮現台灣詩壇,還編了《台灣詩選》。讓人疑惑的是,以他在上海的人事糾葛,尤其據說,巴金跟沈從文著作,最早還都是由他的書店所出版。白色恐怖年代,他到底如何安度?關於這部分,他與「二二八事件」重要關係人台灣警總參謀長柯遠芬的關係,或許是個切入點。柯遠芬組織「正氣學社」時,他便是實際負責社務的「總幹事」,這個組織的性質跟作用,有待更進一步的解讀。不過,從「詩選」可邀得板橋林家的少主人林熊祥協助校閱,書前且有總統蔣介石以下,吳敬恆、于右任、賈景德、王世杰、桂永清等黨政君要員題署,台省仕紳名流更無不與遊唱和(光是祝他五十大壽的詩,就看得人眼花撩亂。)此君或者非常「政通人和」,作詩之外,還很會「做人」的了。
    
    
    但更有趣的或許是,避秦海外,詞人功力,是否與日俱進,深厚了些?或一仍「解放」到底呢?答案在「詩選」壓軸,他自己很得意、特別選登,還附了一大段「序」的〈放歌千言〉裡,幾句或足以代表一切:「第七艦隊來,波平躍金鯉。民主與自由,光輝萬里披。高低是煙囪,縱橫是路軌。」「精神皆飽滿,體格皆健美。世上有樂園,應即此間是。」「案牘勞我形,坐久欲生痔」「飛機自天來,高山成廢峙。原子彈開花,生靈嗚呼只。」——進步?我看沒有,還是超「解放」的!(2004.08.13)
    
    
    如今,台灣詩選多新詩,舊體詩人成了失傳的行業了。
作者:chafenshu 提交日期:2006-06-22 12:22:47
    在歷史發生之前
    
    
    
    講起棒球,人人都有話說;說起台灣棒球,講來講去,少不了總要說到「紅葉少棒」和「王貞治」。
    
    一九六八年八月二十五日,來自台東卑南紅葉村,由布農族原住民學童所組成的「紅葉少棒隊」,以七:○的比數擊敗甫獲得世界少棒冠軍的日本關西和歌山少棒隊。隔年,台中金龍少棒隊進軍美國威廉波特,為台灣奪下第一個世界冠軍,從此開啟了戰後台灣少年棒球最光輝燦爛的黃金時代。「紅葉少棒」也因此被賦予了充滿傳奇的光環:「赤腳竹棒打輪胎」、「補釘遍佈的紅色球服」、「全村協力翻修克難球場」……。透過媒體報導渲染,哄傳全島,「紅葉精神」的發揚也彷彿成了日後「台灣經濟奇蹟」的意識型態支柱之一。直到今天,你若愛調弄電視遙控器,深夜的有線國片台,有時你還能看到由著名棒球選手趙士強飾演傳奇教練「邱慶成」老師的紅葉少棒電影呢。
    
    一九六八年五月初,當時台灣最著名的少年刊物《王子》雜誌,獲悉台東紅葉少棒隊因為經費短絀,無法北上參加「第二十屆全國學童棒球錦標賽」,社長楊明發決心贊助到底,除了派出交通車運送之外,還動員編輯部人力(包括後來著名作家、出版人林佛兒),全程深入採訪。紅葉少棒果然不負眾望,過關斬將,奪得冠軍。王子雜誌社也於七月出版《紅葉球魂》這本書,書厚一百八十頁,三十六開本,包括一百五十多張圖片,以及〈魔手兄弟的誕生〉、〈胡錦堂的天空〉、〈獻給母親的全壘打〉等三篇故事文章,以及最具史料價質的採訪稿:〈紅葉棒球隊的訓練方法〉。此書出版後的一個月,紅葉少棒擊敗日本少棒隊,一舉成名,傳奇不脛而走,此書暢銷可想而知。今日翻讀這本在「歷史時刻」之前適時出版的書籍,仔細一看,許多「傳奇原型」竟然就是由此開始的。
    
    「紅葉傳奇」九年後的一九七七年九月三日,爆滿的東京後樂園球場,棒球的歷史時刻再度降臨,巨人隊王貞治從養樂多投手鈴木康二朗手中擊出生涯七百五十六號全壘打,超越了漢克‧阿倫(Hank Aaron)的七百五十五隻,締造新的世界紀錄,「世界之『王』」就此誕生。關於王貞治,傳奇並非自今日開始,早在他以「稻草人打擊法」與長島茂雄結成「ON打線」,打造出「巨人王朝」時,關於他的報導、書籍便已滿坑滿谷,汗牛充棟了。然而,「歷史時刻」前一年,一本名為《巨人之星王貞治》的新書上市,卻立刻脫穎而出,躍登暢銷書排行榜。原因無他,因為作者原一騎也是充滿傳奇的人物,漫畫《巨人之星》的作者來寫「巨人之星」,誰能不看呢?
    
    說到原一騎,因為「白曉燕命案」,國人對他當有所聞,但印象大約不外乎藝人白冰冰的前夫,一個具有黑道背景的漫畫家。事實上,只活了五十多歲的他,算得上是日本最重要的漫畫家之一,台灣讀者津津樂道的,除了他以「高森朝雄」筆名與「漫畫之王」千葉徹彌合作的《小拳王》(原名《明日的丈》)之外,就屬描寫棒球少年飛雄馬,在父親的期望下,忍耐著最艱苦的磨練,一心一意想進入「巨人隊」的《巨人之星》了。七○年代初在《週刊少年漫畫》連載時,轟動全日本,「飛雄馬呀!你一定要登上巨人那顆星的正中央,成為大明星!」這句話,也成了漫畫迷耳熟能詳的經典對白了。由於漫畫的成功渲染(誰忘得了「消失了的魔球」呢?),加上巨人隊「ON打線」如日中天的威力,「日本只有兩種球迷,巨人隊的跟非巨人隊的」這一現象,大約也就是在這個時期逐漸形成了。以分鏡俐落,捕捉入微而著稱的漫畫家原一騎,一旦動手寫出以《巨人之星王貞治》為名的文字書,試問,誰不想讀一讀呢?
    
    《巨人之星王貞治》暢銷日本的消息傳到台灣,隔年一月,林佛兒所主持的林白出版社搶譯出版了這本書,很奇怪的是,僅只命名為《王貞治》,而把「巨人之星」四字刪除了,對於作者原一騎,也不見任何交代。幸運的是,極可能出自原之手的插圖,倒都給保留了下來。八個月之後,「歷史時刻」到來,這本書的暢銷當也可想而知,但「書紅人不知」,作者原一騎的被忽視,大約也是「歷史的事實」了。
    
    歷史從來都有些勢利眼。歷史的一切總要透過「層積堆疊」,經過「集體記憶」的萃取純化,方才得以逐漸定型。然而,在此「歷史造山運動」過程之中,歷史的光圈很容易只集中在「歷史時刻」,相對地,「時刻之前」的脈絡面貌,卻常常會被有意無意地遺忘或改變了。蒐集、閱讀「時刻之前」的舊書,其樂趣所在,或許就是讓人更清醒,更深刻瞭解歷史的本質,而避免為世所惑吧!(2004.06.04)
作者:chafenshu 提交日期:2006-06-22 12:23:17
    老書迷范用
    
    終日盤桓在台北舊書店裡,只要看到紅皮精裝的遠景版《諾貝爾文學獎全集》,總會讓我想起一位愛書的北京老人。二十多年前,老先生好不容易由香港獲得了這套書,郵寄回北京途中,不知怎地卻掉了一箱。多年來,他始終念念不忘,希望有補齊的一天。去年冬天,夤緣登門拜訪,書語滿座盡歡。他知道我愛逛舊書店,幾經思索,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交付「補書」這樣一個任務,還直說「順便找找就好,千萬別太麻煩」。春天過後,找到了幾種北寄,老先生除表感激,堅持立刻把沒有多少錢的書款輾轉送來,其愛書之心與耿介之情,果然與傳聞一模一樣,如今真是很少見了。
    
    從小書迷到「三多先生」
    
    老先生愛書,那是與生俱來的。小時候家住鎮江西門大街柴炭巷,水路碼頭熱鬧非凡,街上全是店鋪。剛啟蒙念私塾的他,平常最愛去的地方就是對門的小印刷鋪,全心仰著小腦袋看工人們排字、調墨、付印,聽機器「喀隆隆、喀隆隆」地跑著響著。上了小學,有了老師帶路,「小書迷」如魚得水,到手的紙張,只要有字的,不分新舊,總要看個夠。光看不過癮,五、六年級時,還自編了《大家看》、《我們的漫畫》的手抄刊物,供同學傳閱,獨樂樂兼眾樂樂,儼然一小小編輯人了。
    
    小書迷生不逢辰,好日子沒過多久。一九三七年中日戰爭爆發,小學剛畢業的他離鄉背井逃難到了漢口,因為愛看書,進了讀書生活出版社當學徒,跑腿送信,沒想到這一幹就是四十幾年,從抗戰幹到解放,在「有書讀,而且讓你讀書,允許你讀各種書的地方」、「滿足了我的讀書欲望,胃口大開」地找書、編書、校書、出書……。六十歲退休時,竟已是中國最好的出版社的總經理,還創辦了華文世界裡最有影響力的閱讀雜誌。
    
    老先生在北京文化界裡,素有「三多先生」之稱,即「書多、酒多、朋友多」。家中藏書之多,連書架隔板都被壓得彎曲了。黃裳先生稱他家是「寶庫」,三十年代新文學書籍、雜誌,別人有的,他幾乎都有;別人沒有的,他可能也有。臨老退休時,老友黃永玉敬贈巨幅漫畫,畫中人寬袍大袖,挾書又煽扇,造型風趣,上有題字:「除卻沽酒借書外,更無一事擾公卿」,十足描繪出「書癡」、「酒仙」的真本色。
    
    事實上,要說到「擾公卿」,老先生還真是本錢十足。他在十六歲時便加入共產黨,成為地下黨員,黨名叫「葉琛」。出生入死數十年,常時散播「進步思想」(或,「赤色毒素」)、設計在《中央日報》刊登預約《資本論》譯本廣告、替毛澤東找書送書,無所不至。最驚險的一次是一九四七年六月在上海,被國民黨中統局特務逮個正著,送去審問。「用榔頭打我,一打一跳」。幸好他夠機警,直覺苗頭不對時,早已把身上物品丟了個淨盡。在查無證據下,經斡旋釋放了。同樣被抓的三位好友可就沒那麼幸運。飽經酷刑,慘遭槍斃。幾十年之後,在北京的小公寓裡,映著黃昏夕陽,回憶起這段少年往事,老先生依然不勝欷噓,表情黯然。
作者:chafenshu 提交日期:2006-06-22 12:24:11
    一介不取,一絲不苟
    
    雖然黨資歷深,「老戰友」多,可老先生天性耿介,非其本分,一文不取,遑論干謁種種。六十歲一到,他立刻退休,絕不巧立名目,再延再留。八○年代初因為排除各種阻力,出版了《傅雷家書》,引起廣大回響。後來又以藏書協助某出版社出版《傅雷譯文集》,成為人所津津樂道的「豐功偉業」之一。二○○三年,另一家出版社出版《傅雷全集》,「主編」竟也列成他的名字。他深感不安,大感不解,特別在報上撰文說:「實際上我絲毫未盡力,出版社讓我掛個名」。這是「私領域」的不欺暗室。「公領域」裡,他還是一絲不苟。如他原任職的出版社出版錢穆著作,卻將裡面的民國紀元,通通改成了西元紀年。他看後心情沉重,大以為不妥,特別向出版社提出書面意見,並在報上再三懇喻:
    
    出版社處理書稿,尤其是前人著作,要尊重作者,尊重他人的著作。與作者政治觀點不一致,出版社可以申明或者加注,切不可強加于人,擅作改動。
    
    值當兩岸出版交流頻繁,你改我,我改你,改得理所當然,不亦樂乎之日,兩岸編輯、出版人,還真該虛心聽聽這位堅貞共產黨老前輩的意見才是哩。
    
    
    豁達多情愛書人
    
    老先生天性耿介,待人處事卻豁達多情。早年辦公室面對洗手間,友人趣封「文史館長」(文者,聞也),他絲毫不以為忤,只笑說「客人陪聞,我很抱歉!」殉難老友所編的《文萃》雜誌,一本本收藏得完整如新,紙袋中更珍重夾放字條,上寫:「風燭殘年,請加愛護」,既幽默且深刻;結髮六十年的老伴過世了,欲哭無淚,最後慰藉還是在書中,圈點出了四句話自解:「今日你先死,此事壞亦好。免得我死時,把你急壞了」;他為人出過不計其數的好書,自己的第一本書,薄薄不及百頁,書名叫《我愛穆源》,「穆源」是他唯一的母校校名,追述的是他最難忘的小學生活。「童年,是夢中的真,是真中的夢,是回憶時含淚的微笑」,這是老作家冰心在小書封面題寫的話,老先生一輩子也忘不了故鄉童年。
    
    這種豁達多情,同樣表現在他的閱讀品味之上。老先生一生愛讀書,「越是有問題的書,盡可能找來讀一讀,不信邪,也不怕中邪。而且要讀『原裝』的、『整裝』的,不要拆裝過的,不要零件,『摘編』之類的」,原因是他相信「書沒有絕對好或絕對壞的。好書壞書,要看了以後自己判斷。」大約就是基於這種觀點,一九七九年,他跟幾位朋友一起籌辦《讀書》雜誌,創刊號開宗明義就說:「讀書無禁區」,這在當時的文化界、知識界,無疑丟下一顆炸彈,爆炸威力驚人,至今餘波猶存。
    
    退休後的老先生,「讀」主「寫」從,讀到、想到有趣、有感的事情,就會寫出來發表。他戲稱這是「騙點錢,好買書」。為此還找來一本學生用的藍色練習簿,在封面題寫「賣文」兩字,裡面詳記某年某月某日得稿費多少、購書若干的流水帳。近年的「大買賣」是接連編了兩本好看的書:《文人飲食譚》跟《愛看書的廣告》。不但造福自己,更造福了書迷多多。
    
    先行者的溫暖腳印
    
    二○○三年,老先生終於出了第二本書,這次厚了些,二百七十頁,回憶往事,兼及讀書、編輯、出版生涯點滴,雋永耐看,書名《泥土腳印》,是從巴金先生的贈語中擷出的:「願化作泥土,留在先行者的溫暖的腳印裡」,謙卑自持,還看得到一絲光明的革命念想,而讓人更加景仰了——老先生姓范名用,中國當代最重要的出版人之一。「三聯書店」在他手中恢復定位,創辦《新華文摘》、《讀書》雜誌,出版過許許多多的好書……。(2004.08.05)
作者:chafenshu 提交日期:2006-06-22 12:27:12
    他先是喜歡寫,然後賺到了錢
    
    
    
    史蒂芬‧金始終焦慮著,自從他發現自己愛上寫作這件事之後。
    
    一九五四年,七歲的他,因病休學在家,整天躺在床上看漫畫。在母親的鼓舞下,創作了一個四頁長的魔法動物故事,獲得母親所賞賜的一塊美金稿費。他自覺人生就此開啟了一扇「可能」的大門,但,焦慮也隨之開始了。
    
    不同的人生階段裡,這種關於寫作的焦慮,以著不同的面貌出現。「退稿」當然是其中的一種,但不嚴重。對於一個以寫作為樂的十四歲的青少年而言,牆上懸掛退稿的釘子因無法負荷重量而掉了下來,充其量換一根更長一點的就是了。類如「寫得很好,但不適合我們。你很有才華,再加把勁吧!」的退稿註語則讓他大受鼓舞,深感希望無窮,前途無限。
    
    
    一生最愛是恐怖 
    
    真正讓人焦慮的是,他自小就對公認有助於「精神向上提昇」的優良課外讀物諸如《白雪公主》、《安博公爵》(The Amboy Dukes)……無甚反應,吸引他廢寢忘食鑽讀、趕場的書籍和電影,幾無例外都是關於火星人、吸血鬼、僵屍、盜墓、活死人、蛇髮魔女、開膛手傑克……這種直到今天還是被教育人士視為「兒童不宜」的「低劣」創作,並且要越血腥越恐怖越能讓他感到興奮滿足。寫作反映人生,你讀了些什麼、想了些什麼,動之於心,很自然形諸於筆,尤其對於中學八年級生而言。
    
    一九六一年某月的某一天,史蒂芬‧金把他所看到、自認為最精彩無比的彩色恐怖片《陷坑與鐘擺》(The Pit and the Pendulum,根據愛倫坡短篇小說改編。)改寫成小說,自編自印,帶到學校去兜售,一個上午便賣了三十六本,現賺九塊錢,成了他的「第一本暢銷書」,也讓窮苦人家小孩的他,大受鼓舞,深感「錢」途有望,更多零用金終於不是夢。下午兩點鐘,他被叫到校長室,校長要他把錢退還同學,還訓了他一頓:「我真搞不懂,史蒂芬,你明明有才華,卻為什麼老愛寫這些垃圾東西,白白糟蹋天分呢?」史蒂芬‧金羞愧地遵命退錢,卻不認輸,那年暑假,他又自寫自編自印了個《外星人入侵》的故事,大賣一場。然而,賺足了零用錢的他,內心還是感到羞愧,耳邊不停浮現校長的話:為何要糟蹋天分?為何要浪費時間?為何要寫這些垃圾?
    
    此後二十多年之間,這些話成為史蒂芬‧金揮之不去的陰影。他還在寫,且割捨不下「這些垃圾東西」。「寫作是一種塗鴉。我們每個人的思想都像一個濾網,網的大小和尺寸都不同。我的濾網流不過的東西,也許可以流過你的濾網,而且一點困難也沒有。你的濾網流不過的東西,也許在我的濾網中通行無阻。我們每個人似乎都有與生俱來的責任去轉換這些堵住我們思想濾網的糟粕,最後會發展出某種才藝來。」成名之後,史蒂芬‧金曾經這樣解釋他的寫作嗜好,他的思想濾網流不過去的,就是「恐懼」這件事,這是天性,所以他愛寫,也幾乎只寫「恐怖小說」。
    
    一生最愛是恐怖,聽起來似乎有些病態,許多人也認為這是史蒂芬‧金在嚐到甜頭,靠著嚇人賺得億萬家產之後的說詞,根本是譁眾取寵的一派胡言。然而,正如孔子所言:「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我們若以「恐怖小說」跟「寫作」來代替「道」跟「仁」這兩個字,再用這段話來形容史蒂芬‧金的這一生,則雖不中亦不遠矣。
    
    我知道我有多認真 
    
    一九七三年的史蒂芬‧金:大學畢業二年,二十七歲,已婚,眼鏡鏡片越來越厚重,卡其褲已快裝不下日益向外擴張的啤酒肚。育有一子一女的他,好不容易在高中找到一份教職,卻入不敷出,暑假裡還得到洗衣工廠打工,老婆塔比莎(Tabitha Spruce)則穿著粉紅制服在甜甜圈店裡當服務生。全家人住在一輛拖車裡,電話被斷線了,更沒錢修理代步用的破爛「別克」車。他終日擔心會有額外的帳單,也被教學跟行政會議搞得興味索然:「這不是我該擁有的生活!」跟所有人一樣,史蒂芬‧金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卻看不到任何改變的曙光。
    
    然而,即使生活如此艱難,他還是在寫作,還是在投稿,而且,還是寫恐怖小說,書桌抽屜裡隨時躺著五、六份未完的手稿。「為何要糟蹋天分?為何要浪費時間?為何要寫這些垃圾?」老校長的這幾句話,想必也曾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不過此時的他大概無暇顧及這些了。畢竟,有時候「垃圾」被錄用了,額外的稿費收入總會帶來意外的歡樂。全家大吃一頓、多買些日用品、帶耳朵有問題的女兒去看早該看了的醫生。這有什麼不好呢?他真正擔心的是,眼見而立之年即將到來,自己到底能不能成為作家,靠寫作維生呢?
    
    人的命運難說,事後回想,一個小動作,往往決定了一生的走向。要不是老婆塔比莎始終認定史蒂芬‧金有才華,寫作絕不是浪費時間,總是鼓勵他多花時間在寫作上;要不是她從字紙簍裡把已經被揉掉的《魔女嘉莉》(Carrie)草稿給撿了回來,抖掉菸灰,攤平開來閱讀,還貼心地對老公說:這個有搞頭,你一定行的!其實史蒂芬‧金能否掙脫金鎖走蛟龍,平地一聲起高樓?只怕還在未定之天呢。但不管怎麼說,一九七四年,《魔女嘉莉》出版已經是一個歷史事實了。這本書像個實現了的「美國夢」,讓史蒂芬‧金一鳴驚人、一飛沖天、一夜成名,也造就了美國文學史上最重要的一位暢銷書作家——接下來,他將花三十年時間,以隻手之力,開創出「社會恐怖小說」(social horror fiction)這一類型閱讀,與安‧萊絲、狄恩‧昆茲(Dean Koontz)、彼得‧斯陶伯(Peter Straub)、約翰‧法瑞斯(John Farris)等人共同鋪設出一條寬闊的大道來。
    
    《魔女嘉莉》預付版稅僅二千五百美元,暢銷之後,光平裝本版權就賣了四十萬美元,他拿到一半的二十萬,等於三十一年的教書薪水。史蒂芬‧金時來運轉,終於發了!能夠無憂無慮,全心全意做他愛做的事,他也更加勤奮了。此後三十年裡,每天一大早,他就起床,坐到打字機前寫作,至少要寫個一千五百字才起身,且每年只在國慶日、生日和聖誕節這三天停筆歇息(後來他承認,這是為了找話題才這樣說的,其實一瘋魔了,這三天照寫不誤!)。「我不斷地寫,因為我做這個最在行了。有人花上二十年做心理分析,想去瞭解他們為何有某種興趣和感覺,我只是放縱它們。」「當我坐在打字機前時,我知道我有多認真。」某次接受訪問時,史蒂芬‧金曾這樣說道。
    
    到了一九八二年,短短八年中,他已寫出十本小說,本本賣錢。一九八五年之後,速度更快了,曾在十五個月內,連續出版了四部新作,其中《牠》(It),厚達一千一百三十八頁,重逾三磅又七盎斯半,簡直是書市大忌,但照樣「嚇嚇叫」,獨占鰲頭,暢銷百萬餘冊。一九八八年,他曾有四部小說同時登上暢銷書排行榜,成了美國出版界破天荒的大事。整個八十年代裡,史蒂芬‧金可說攻無不勝,戰無不克。據統計,這十年裡,美國大大小小最暢銷的二十五本書裡,他一人就包辦了七本,當真空前絕後!
    
    版稅之外,從第一本小說起,史蒂芬‧金的另一筆財富就是來自影視收入。由於他實在會講故事,且驚悚懸疑還帶著血腥殺戮的內容,又格外適合改編影視,因此幾乎每一本小說都被搬上銀幕,讓八○年代過著相對太平卻也單調日子的美國民眾,獲得了刺激的宣洩。有人曾私下統計過,一九九○年秋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史蒂芬‧金同時有一部小說在電視播出,兩部小說在電影院放映,另一部正在拍攝中。其利益之龐大,可想而知。事實上,今天我們所熟知的好萊塢工業與出版市場緊密結合,「小說還在寫,電影就說好會開拍」的這一生產模式,幾乎就是由史蒂芬‧金始作俑者,再經過約翰‧格里遜、麥克‧克萊頓(Michael Crichton)、湯姆‧克蘭西(Tom Clancy)這幾位暢銷天王發揚光大而確立的。
    
    史蒂芬‧金寫得快又賣得好,名利雙收,出版等於印鈔票,昔日戲言富貴事,今朝都到眼前來。然而,他似乎又焦慮起來了。本來就愛喝兩杯的他,到了一九八五年,酒癮、藥癮紛紛上身,不但酗酒,還吸食古柯鹼。這是為什麼呢?「成名症候群」的患得患失以及定期出版的壓力,都可能是原因,但以史蒂芬‧金在此時期的出書質量來看,大約都不成問題。只怕還是隱藏在意識底層的,「為何要糟蹋天分?為何要浪費時間?為何要寫這些垃圾?」如影隨形,如蛆附骨,老校長的魔咒還在蠢蠢作祟著。
    
    從擔心「恐怖」到擔心「不恐怖」 
    
    一九八二年,史蒂芬‧金已經接連寫出《午夜行屍》(Salems Lot)、《幽光》(The Shining,又名《鬼店》)、《玉米田的孩子》(Night Shift)、《再死一次》(The Dead Zone)、《燃燒的凝視》(Firestarter)、《狂犬庫丘》(Cujo)這些轟傳一時的叫座小說,聲名大噪,隱隱然具備「暢銷霸王」氣象之時,他卻出版了《四季奇譚》(Different Seasons)。這一本書,頗出讀者跟出版界意料之外,是由四個中篇小說組成,前三個與恐怖幾乎沾不上邊,最後一個雖頗驚悚,但跟之前的「超能力」、「吸血鬼」、鮮血滿地滾流相較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關於這本書,史蒂芬‧金後來曾透露:「我花在上面的精神比任何一本書都多。」「也許一生再也不會出版另一本完全相同的書了。」為什麼要花這麼多精神?為什麼再也不會有第二本了?問題的答案還是得從這本書裡去探索。
    
    史蒂芬‧金在《四季奇譚》的〈後記〉裡追述,當他出版《魔女嘉莉》後,又寫了《午夜行屍》,編輯替他有點擔心,原因是怕他被「定型」為「專寫恐怖小說的作家」。史蒂芬‧金對這事看得較輕鬆,要他等幾年再說,原因是「在美國,沒有人能專靠寫恐怖小說賺錢」。言下之意,當然是指他還會轉型的。後來,《幽光》又大賣,編輯更擔心「定型」問題了。史蒂芬‧金卻還是一派輕鬆,認為被定型也無妨,「如果讀者喜歡,我就寫恐怖小說好了,這樣也不錯。」等到《四季奇譚》出來了,他的編輯還是在擔心,重點卻不一樣了:「我看裡面大概沒有一篇是恐怖故事的了。是不是?只要一篇就好。」「我大概可以加強一點恐怖氣氛。」「好極了!還有那本新小說——」「寫一輛鬧鬼的車如何?」「這才對呀!」
    
    從擔心「恐怖」到擔心「不恐怖」,清楚說明了市場的力量正一步步把史蒂芬‧金給「定型」下來。卻也說明了,就算一生最愛是恐怖,就算寫了八年十部小說,本本暢銷之後,他還是有些疑惑,無法肯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寫些「垃圾」、在「糟蹋天分」、在「浪費時間」?這種焦慮,透過書中公認史蒂芬‧金的化身,也就是敘事者戈弟的口中說得很清楚:「許多書評人說我寫的東西都是狗屎,我也時常覺得他們說得沒錯……我的小說看來近似神話,因此時常被視為荒誕不經。……我想知道我所做的這一切,是否有任何意義?一個人能以杜撰、捏造的小說致富,這算是什麼世界?」
作者:chafenshu 提交日期:2006-06-22 12:27:58
    黑暗的另一半 
    
    讀者喜歡我就寫,史蒂芬‧金是這樣說的。然而,足以肯定一個作家的,除了讀者的掌聲之外,別忘了,還有書評人——像老校長那樣,老愛把「暢銷」跟「垃圾」劃上等號的書評人。在無錢買米買鹽的時候,賺錢養家求溫飽是最迫切的需要,旁人說好說壞都不重要。一旦財源滾滾,衣食無虞之後,自我肯定就變得重要了。這一肯定,往往都要靠「名」,且是「好名」;「惡名」雖然代表書評人至少還看得到你,卻未免有傷自尊心。毫無疑問地,史蒂芬‧金才華洋溢,但正如他所說,喜愛黑暗不可知的事物是他天生的興趣,他依著上帝所賜予的寫作才華,順著自己的天性去創作,他夠認真、很努力,外界也回報他足夠的財富跟名氣。但,為什麼總有一些人,且是他認為值得尊敬、應該重視的人,卻認為他在譁眾取寵,一味賺錢;老是批評他所寫的東西不入流,賺再多的錢也還是「垃圾」?如果說,一個作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忠於自己」,那他肯定做到這點了。但為什麼主流文學界還是沒辦法肯定他呢?
    
    這個焦慮,後來成為史蒂芬‧金文學創作中很明顯的一個特質,他經常以暢銷作家為寫作對象,遠如《慘不忍睹》(Misery,一九八七)中被狂熱女書迷所綁架的那一位,近如《白骨袋》(Bag of bones,一九九九)裡被創作瓶頸壓得喘不過氣來的這一位,其中均不無夫子自道的意味。
    
    最值得注意、也最具象徵意義的則是《黑暗的另一半》(The dark half,一九八九),那位專心嚴肅文學創作卻一事無成,偶然遊戲文章,寫了幾本恐怖小說竟名利雙收的中年作家。因為越寫越覺得糟蹋天分、浪費時間,他想抽腿罷手了。透過雜誌報導,搞了個親手「埋葬分身」的儀式,在墳場拍了幾張「我的墓碑」的照片,用以昭告世人。誰曉得竟把那個無中生有、照理說已經一死百了的「通俗分身」給喚醒了。「他」從墳坑中爬了出來,大開殺戒,把每一個涉及謀殺「他」的人都給殺了。最後還綁架中年作家的妻兒,威脅他再寫一部系列小說,好讓自己能復活,也取代他的地位。故事結局,「嚴肅文學」終究還是打敗了「通俗文學」,把「他」趕回「他」該待的黑暗世界裡。書中有一段話,讓人浮想聯翩:「任何靠創作維生的男人或女人都必須這樣。一個活在正常的世界上……另一個創造世界。他們是兩個人。至少是兩個人。」但,為什麼通俗文學的那一位是「黑暗的一半」,而「活在正常世界上的這一位」又非要將他置之死地呢?現實的史蒂芬‧金分明是「黑暗」那一邊的人,可他為什麼還是把「自己」給處死了?這種處死的深層心理結構是什麼呢?
    
    通俗文學屬於「黑暗的一半」。就史蒂芬‧金而言,現實似乎就是這樣。一九八六年,他出道十二年,早已家財萬貫,名利雙收,在美國文壇上,卻像個新興暴發戶,只能孤芳自賞。代表主流的「美國國家圖書基金會」(National Book Foundation)從來不曾正眼看待過他,別說作品入圍「全國書獎」什麼的,就連每年頒獎典禮,冠蓋滿京華,也從不曾寄張請帖給他:你想來,就自己掏錢買餐券吧!斯人獨憔悴的史蒂芬‧金或許因此氣不過,決心換跑道。這一年裡,他公開宣布放棄恐怖小說創作,轉向較無門戶之見,始終很肯定他的努力的科幻、奇幻小說(這時的他,早獲得代表這兩類小說創作最高榮譽的「雨果獎」﹝Hugo Awards﹞、「盧卡斯獎」﹝Locus Awards﹞跟「世界奇幻文學獎」﹝World Fantasy Awards﹞)。
作者:chafenshu 提交日期:2006-06-22 12:29:55
    正直體面,甚至是高貴的 
    
    此消息傳出後,「金迷」一片嘩然,堅決反對,抵死不從。靠他吃飯的那些影視中人,更不用說了。其情況恰恰合了一句台灣諺語:「扮戲的要散,看戲的不肯散。」最後,史蒂芬‧金或者拗不過書迷的熱情、本性的呼喚(calling),以及,也很重要的,白花花銀子的誘惑,寫著寫著,還是回到恐怖小說來了。一九八七年,他寫出了《慘不忍睹》,搬上銀幕改名《戰慄遊戲》,那個被狂熱女書迷所綁架、刀斧加身、硬逼他照著她之所愛寫作的暢銷作家,相當程度上,當是反映了彼時史蒂芬‧金的內心感受吧。
    
    被「綁架」了的史蒂芬‧金,一如胡適口中的「過河卒子」,退既無可退,只得拚命向前。向前的方法,除了更細膩、更講究創作技巧,多些「人性心理」,少些「血腥暴力」;多些「凡夫俗子」,少些「特異功能」之外,他也重拾短篇小說,在《紐約客》(The New Yorker)上發表小說,證明自己的才華。甚至,從「雙日」到「維京」(Viking),再到「史逵布納」(Scribner),一路更換出版社的軌跡,也說明了他越來越「嚴肅」的態度(一九九六年,他以〈黑衣男子〉﹝The Man in the Black Suit﹞摘下代表短篇小說最高榮譽的「歐亨利獎」,算是這一連串努力的結果)。更重要的是,不平則鳴,只要有機會,史蒂芬‧金總不惜口角干戈,也要跟人辯論到底:「大眾小說」絕非「垃圾」的代名詞,受歡迎未必就不是好文學!
    
    一九九一年,美國筆會通訊針對「通俗文學」與「嚴肅文學」的分野進行討論,小說家烏蘇拉‧珮琳(Ursula Perrin)寫了一封信給筆會,公開說:「我寫的是『較好的』小說,意思是說,我不寫羅曼史或恐怖小說或推理小說。」這段話激怒了史蒂芬‧金,他疾言厲色地反駁,就算暢銷小說也分千百種,其中有好的,也有壞的,「他們中間某些人的作品,有時或經常充滿文學性,且全都是講故事的好手。而這,使我遠離了平淡無趣的生活……豐富了我的閑暇時光。這樣的創作,在我看來,始終是正直體面,甚至是高貴的。」哪能一槌定音,妄定優劣呢?
    
    「只有好小說跟壞小說之分,沒有嚴肅文學跟通俗文學之別」,史蒂芬‧金想說的就是這個。然而,一如前此所有關乎此一主題的討論,這次的爭論,還是各自表述,難有交集。原因是,此事表面雖僅關乎「嚴肅文學」跟「通俗文學」區分的合理性與否,但,問題底層,除了文學典範的更替、文學史的流變,例如狄更斯如何從通俗多產的通俗文學作家,一變而為今日英國文學浪漫主義派的經典作家;或T.S.艾略特的《荒原》跟喬伊斯的《尤利西斯》如何型塑現代主義,而將小說帶入「晦澀難懂才叫文學」的窄胡同等等,事實上,還涉及二十世紀以來的文化變遷,例如寫作的商業化、出版的娛樂化、文化霸權的攻防,甚至人性的本質,絕非三言兩語說得清楚、講得明白的——「道假諸緣,復須時熟」,典範的更替,豈是說換就換的?
    
    
    最後的肯定 
    
    一九九九年,史蒂芬‧金慘遭車禍,倖得大難不死。二○○○年出版《寫作》(On Writing),頗有為自己一生蓋棺論定,薪傳後人的意味。二○○二年夏天傳出他罹患老年黃斑病變,恐有失明之虞;到了冬天,他又說要急流勇退,即將封筆了。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顯示長日將盡,時不我與。大師一輩子念念不忘,希望能在美國文學史上立塊碑,好向老校長證明自己沒有糟蹋天分、沒有浪費時間、不是寫些垃圾的心願,眼看是無法完成了。誰知就這個時候,「美國國家圖書基金會」竟然宣布,他獲得二○○三年全國書獎的「終身成就獎」,理由是他的作品,「繼承了美國文學注重情節和氣氛的偉大傳統,體現出人類靈魂深處種種美麗的和悲慘的道德真相」。
    
    史蒂芬‧金終於收到請帖了,而且是上台領獎的請帖。消息傳出,美國文學界彷如被捅穿了的馬蜂窩,群情沸騰:不屑者有之,陰謀論以對者有之,鼓掌叫好者有之,爭論持續一個月,從報章雜誌一直延續到頒獎會場。保守派大將,一輩子宣揚「西方正典」(The western canon)不遺餘力的耶魯大學教授哈洛‧卜倫(Harold Bloom)開砲直斥這是「可怕的錯誤」,因為史蒂芬‧金「根本不是個好作家。」「他的作品,過去被稱為『廉價驚險小說』(penny dreadful)。就是這玩意兒,他們竟還相信裡面有什麼文學價值、美學成就,以及啟迪心智的思想,這只能證明這群評審都是白癡!」著名文學評論家列夫‧格羅斯曼(Lev Grossman)則在《時代週刊》寫了一篇〈老金萬歲〉(Long Live the King),大力聲援史蒂芬‧金。他認為「史蒂芬‧金的努力,不但是誠懇的,而且是勇敢的。」「下一個文學浪潮,不會來自高雅處,而是來自低俗處……。該幹什麼就幹什麼,繼續讀你的吧。這場變革不會讓聖徒們為之歡呼的。」
    
    聖徒不但沒有歡呼,還當面「吐嘈」史蒂芬‧金。二○○三年十一月十九日,頒獎典禮於紐約舉行,史蒂芬‧金不顧肺炎感染,抱病出席。還花了七萬多美元,大手筆包下六張桌子,邀請同為暢銷作家的好友譚恩美、約翰‧格里遜參加,也給他們一張免費的請帖。他誠懇呼籲「在所謂『通俗小說』與所謂『嚴肅文學』之間,建立起溝通的橋樑。」然而,以《大火》(Great Fire)一書贏得該年度小說獎的七十二歲老作家雪莉‧赫札德(Shirley Hazzard),卻不買這位五十六歲小老弟的賬,不但告訴美聯社記者,自己從沒讀過史蒂芬‧金的小說,還當著九百位來賓面前,老實不客氣地說:「就算給我們一份當前最暢銷的書目,我也不認為,我們會從中得到更多滿足。」「我們的這些愛好是嚴肅的,我們有自己的直覺、個性,我們知道自己該讀些什麼。」
    
    
    掙得一塊紀念碑 
    
    在可預見的將來,「通俗」與「嚴肅」之間的文學戰爭,只怕要再繼續相持下去。史蒂芬‧金還看得到,但未必還會去淌渾水,與人對罵。畢竟,他也已掙得他最想要的那一塊紀功碑,對老校長有交代了。就一位終身致力寫作,花了三十年功夫,寫出四十本小說和兩百個短篇小說,作品被翻譯成三十三種語言,發行三億本,被譽為「每個美國家庭顯然都有兩本書,一本是《聖經》,另一本八成是史蒂芬‧金作品」的作家,要說這不是「終身成就」,也實在太牽強了。誠如「美國國家圖書基金會」主席鮑德溫(Neil Baldwin)在宣布史蒂芬‧金得獎時所言:「我們要以更廣闊的角度來看什麼是文學。」假如我們放寬視野,不堅持「作者之死」,而將「寫作的態度」視為文學的最基本要素,那麼,文學的世界或將更為多元富饒,平易近人一些。而史蒂芬‧金在《午夜禁語》(Four Past Midnight,一九九○)序言裡的這段話,也顯得更有意義了:
    
    我依然喜歡好故事,愛聽好故事,也愛講好故事。你也許知道(或在乎),也許不知道(或不在乎),我出版這本和下面兩本書,賺了大錢。如果你在乎,那你也應該知道,在寫」(writing)這件事上,我並沒有得到一文錢。正如其他自發性的事情一樣,寫作本身是超乎金錢之外的。錢當然是好的,不過在創作時,你最好不要太去想錢。這種想,只會讓創作過程便秘而已。(2005.01.10)
作者:脉望 提交日期:2006-06-22 12:56:07
    买一本多好啊------
作者:chafenshu 提交日期:2006-06-22 15:22:08
    是好啊可是上哪儿买去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成府路卖大葱的 提交日期:2006-06-22 15:44:15
    布衣文摘有两个活雷锋,一个是aller,一个是chafenshu。
    俺们东北人都是活雷锋。
作者:箫音 提交日期:2006-06-22 21:12:27
    收藏
作者:之乎 提交日期:2006-06-22 21:29:00
    咱们这还一个劲的“正言”啥啥书话。
    
    瞧瞧老傅的"书话”,咱十个人捆一块也写不过他。
    
    一装,书话必难看。
    
    装什么装?
作者:chafenshu 提交日期:2006-06-23 10:23:23
    俺们东北人讲究大葱蘸酱,越吃越壮。嘿嘿...
    “听说那老包要出京,忙坏了娘娘东西宫。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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