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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章还是应该发在布衣,尤其是关于《小团圆》的考据
作者:之乎 提交日期:2010-01-09 00:04:21
    从张爱玲的记忆看《小团圆》的真实性  
     
    
     作者:huangyun 提交日期:2010-1-6 19:21:00   
    
      看书,我向来不赶时髦。热烘烘流行的书,我照例不急着去买,一到此风已过,那书开始在书店显眼的位置退隐到书架不注目处,甚且开始出现在特价书店的时候,我才会认真想想要不要买一本看看。这时候可以掏比别人少很多的钱,把书买回。这样的好处是,买到的书,基本有了定评,不至于误买了不想看的书。坏处呢?当别人口沫横飞热议的时候,我插不上嘴,而等我可以说几句时,风头已过,很多话题已经被大家说了又说,即使自己真的有所发现,也未必有人肯耐心一听,因为他们照例已经赶时髦听时新的去了。这样,我就总是在喧嚣之外,自我边缘化,这符合我的个性,却不符合社会的潮流,这个社会是一股兴兴头头的热流,奔腾向前,毫不停滞,泥沙腐叶污秽都顺流而下,我是溪岸边的一块顽石,一切作壁上观,社会上的所有荣利也基本与我无份。
      这次买张爱玲的《小团圆》也是这样。
      我直到前几天(09年12月)才买《小团圆》。虽然与很多人一样对它有着一点期待,但我一直不急着买,半年前看见书店里摆着港、台版的《小团圆》,我没动心,七、八月大热天,在特价书店里看见对折的十月版《小团圆》,我还是没动心,一个月前,在特价书店看见拾元一本的《小团圆》,我犹豫了好一阵,还是没下决心买。为什么呢?因为此前曾在网上瞥了一眼电子版,对于开头的一章,我感觉有些失望。我对张爱玲的评价是后不及前,因此对她这最后的封山之作,不抱很高的期望,看看别人带着偷窥和意淫的兴奋在报上刊上网上连篇累牍谈人物对照,说实话,觉得有点疑惑。毛姆曾在《总结》一文中说:“最现实主义的作家,由于兴趣的引导,常常歪曲自己的人物。他通过自己的眼睛看他们……才气越大,个性越强,他的人生图画越是光怪陆离。有时,我觉得,后代如果要知道今天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最好别去看那些独树一帜的作家,而去读那些平庸的作家,因为他们由于平庸,反而能把周围环境描写得更忠实。”这话我很赞同,譬如张爱玲与苏青,前者是独树一帜的作家,而后者可以称作平庸,缺乏想象力,那么,我们看他们的文章,确实苏青的《结婚十年》(正续)比较能看到上世纪四十年代前后的中国的本相,而张爱玲的小说,虽然有她的亲戚说是在揭家族里的丑,我们却很难一一对应扣合起来。以张爱玲的才气,她可以把真相与现实虚化幻化美化丑化,或者变形夸张,这在她,不是难事。而苏青,最多把事实简化一点,就直接搬给你看,她既无余暇,也少意愿,总是用很直接的方式,与张爱玲完全不同。因此,在买《小团圆》前,我就对铺天盖地津津乐道的索隐文章不以为然,同时又因为到处渲染说,张爱玲生前犹豫:是出版还是销毁?想必《小团圆》与真相之间的距离恐怕真是不远。这就使我产生了这样的判断:最后的张爱玲怎么竟与苏青殊途同归了呢?是江郎才尽还是一吐积悃,或者为了报复自己的家庭和塞胡兰成那夸夸其谈的嘴?
      张爱玲是个自我封闭的人,很缺乏人际间的交流,婆婆妈妈唠唠叨叨与她无份,一个人关闭在异国的公寓中,或许必须在纸上倾诉中才能得到心灵的平衡,这种状态促使她写出她的历史,并进而成为那个时代的历史。但我还是担心,《小团圆》比不得《结婚十年》,这里,我有一个比喻,《小团圆》是真实照在哈哈镜中的影象。
      以上是我对《小团圆》情节的基本判断,下面我来换个角度:从张爱玲的记忆,即书中具体的情节看《小团圆》的真实性。
      为了避免烦琐论证,我在此只举一个例子。《小团圆》第80页(以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初版本为准):
      
      九莉讲个故事给纯姐姐听,是她在《小说月报》上看来的,一个翻译的小说。这年青人隔壁邻居有三姊妹,大姐黑头发,二姐金黄头发,三妹纤弱多病,银色头发。有一天黄昏时候,他在他们花园里遇见一个女孩子,她发疯一样的抱得他死紧,两人躺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疯。那地方黑,他只知道是三姊妹中的一个,不知道是哪一个,她始终没开口。第二天再到他们家去,留神看她们的神气,听她们的口气,也还是看不出来。到底是沉静的大姐,还是活泼热情的二姐,还是羞怯的三妹?
      ……
      “后来呢?”
      “底下我不记得了,”九莉有点忸怩的说。
      纯姐姐急了,撒起娇来,呻吟道:“唔……你再想想。怎么会不记得?”
      九莉想了半天。“是真不记得了。”
      要不是她实在小,不会懂,纯姐姐真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说下去,推说忘了。
      她十分抱歉,把前两年的《小说月报》都找了出来,堆在地下两大叠,蹲在地下一本本的翻,还是找不到。纯姐姐急得眼都直了。
      多年后她又看到这篇匈牙利短篇小说,奇怪的是仍旧记不清楚下文,只知道是三妹——仿佛叫叶丽娜。是叶丽娜病中他去探病,还是他病了她看护他……?大概不是她告诉他的,不知道怎么一来透露了出来。他随即因事离开了那城市,此后与她们音讯不通。
      会两次忘了结局,似乎是那神秘的憧憬太强有力了,所以看到后来感到失望。其实当然应当是三妹。她怕她自己活不到恋爱结婚的年龄。
      
      张爱玲在《小团圆》中说得很清楚,是匈牙利短篇小说,刊于《小说月报》。看到这样的情节,引起了我索隐的兴趣。
      民国出版的《小说月报》有多种,我知道是就有商务的和联益的,还有刊名《小说》的月刊,似乎也难以排除。不过,细玩文意,张爱玲有说“要不是她实在小”,即看《小说月报》是在九莉未成年的时期,那么就可以排除联益的上世纪四十年代发行的《小说月报》,和四十年代末的《小说》月刊,加上商务出版,由茅盾、郑振铎先后主编的《小说月报》革新版在当时文艺界的巨大影响,基本可以肯定,九莉读的就是这种《小说月报》。
      手边正好有全套的商务版《小说月报》(1912-1932),以前也曾仔细阅过。我想,可以按图索骥地找找里面刊出的来自匈牙利作家的翻译小说。
      21年的杂志有很大一摞,一本本翻找是很困难的事,产生很大的工作量,不过,我有取巧的办法。大家知道,张爱玲生于1920年,她童年时期看到的小说,还能复述出来,并且到老年还能有所记忆,假设张爱玲不是一个喜欢看过期杂志的人(不像笔者,一笑),那么,能读这样的小说,我把她定在八岁,我就可以把《小说月报》从1927年翻起,翻到32年停刊。
      这样的判断有些冒险,不过这是基于常情常理的判断,我有点把握。
      一遍翻下来,匈牙利短篇小说真是寥寥可数,一一细看,都没有张爱玲所述情节的小说,很是失望。
      第二天,我下决心重翻一遍,不再限于匈牙利短篇小说,凡是翻译的短篇小说,排除日本、印度甚至俄国的小说,每篇都看看,这样一来,果然有了收获。
      张爱玲不但两次忘了该小说的结局,她甚至把这篇小说的国别都搞错了。这篇小说是奥地利作家支魏格的《黄昏的故事》,刊于《小说月报》第20卷第1号(新年号),出版于1929年1月。
      这一年,张爱玲正好10岁。“九莉”也是10岁。
      支魏格,今译茨威格,在《小说月报》上,该小说由耿济之译,他还把茨威格的国籍写成了德国。张爱玲为什么会把这篇小说误记为匈牙利呢?我怀疑是因为该期恰好有一篇赵景深执笔的《匈牙利的女小说家梅丽》。
      茨威格把这个故事的背景设置在英国的苏格兰,贵族的古堡中。俊美的男孩到他的大姐夫家过夏。
      张爱玲讲给纯姐姐听的一段,在耿济之译文中是这样的:
      
      在他深入黑暗去处的时候,忽然发生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身后发出碎石轧轧的声音。他突然回转身去,看见白色的高身人形走到他身前来,一会儿觉得自己竟在妇人坚拥的怀抱里了。柔和和温暖的身体压在他的身旁,颤动的手摸着他头发,把他的头推往后去。他在摇身不定里觉出自己嘴上粘着别人的,抖索着的香唇,脸庞离他太近,使他辨不清人的面目。他也不敢去仔细看那脸庞。一股抖颤穿进他全身,像刺痛一般,使他不能不闭着眼睛,不由自主的接受这烧热的香唇。他的两手,无决定,无自信力,仿佛含着疑问似的,抱着这女人的身体,像醉人般迷迷糊糊的揽在自己怀里。他的手贪心不足似的摸索着温柔的体线,停留一会,重又抖动着摸过去,越来越急,还胆大了,这女人的身体越发紧紧的压过去,全部的甜蜜的重量压在他老往后退的胸上:他觉得自己被严重呼吸之物所压,竟掉落到什么地方去,他的两膝竟弯曲下去,他并不想这女人怎么会到他那里来,她的名字叫什么,他只是闭着眼睛,吸饮那柔湿的香唇上得来的愉快,非至醉心,并至全身付托给无意志的,无判断的,浓厚的情欲不止。他仿佛觉得星儿忽从天上掉下,——他眼睛里发耀得如此,而且他所接触着的一切全都散出火星,烧炙着人。他不知自己在这温柔的锁链上被绑了多久,几点钟呢,或是几秒钟,他只觉得在着甜情的斗争里全身都炽烧着蛮野的愿望,并且在奇丽的狂飙里旋转起来。
      
      茨威格的小说已经有很多译本,之所以录出这一节,是因为这就是年幼的张爱玲曾经寓目的煽情文字,与后来的译文有着本质不同。当然张爱玲是早熟的。
      小说情节是在古堡的一个花园里发生的,不是隔壁邻居的三姐妹,而是男孩的三个表姐妹,古堡中也还有别的女子。三个表姐妹的头发,与张爱玲的描写也有差别“一是头发深褐色的吉姬,一是头发金黄色的玛哥,还有是叶丽慈,她的头发发亮得在黑暗里可比银,在太阳里可比金。”黑暗中的拥抱在第二天又发生了一次,这次拥抱留下了伏笔,男孩摸到了女孩身上的一枚金属钱币。
      后来男孩摔断了骨头,在三妹叶丽慈(不是张爱玲说的叶丽娜)的看护下,真相透露了。
      讲完这个故事,我们就明白张爱玲记忆的情况。这篇小说无疑是张爱玲阅读中印象深刻的作品,不但讲给别人(纯姐姐)听过(我们也听她讲了一次),多年后再看过一次,但记错的地方是相当的多。基于这样的情况,我敢说:即使《小团圆》完全是张爱玲自己认为的忠实回忆,它与事实的真相还是有着相当的距离。
      因此,我认为张爱玲的《小团圆》是一本现代意识流的回忆录,而不是一本自传体的小说。它是由一些作者回忆的断片组合而成的作品,很多断片与小说的主题毫无关联,甚至可以说可有可无,但作为张爱玲的记忆,在《小团圆》却是有机的组合,集合成血肉丰满的回忆之链。 
    
作者:之乎 提交日期:2010-01-09 00:07:00
    此文考得据得都不错,只是顶端的帽子有点儿像铸铁造的,戴着沉,看客看着也累的慌。
作者:锡象熏斋 提交日期:2010-01-09 00:18:31
    顶端的帽子说明阿黄是个挺会过的人,花钱很仔细。
作者:之乎 提交日期:2010-01-09 00:29:19
    他就不明白,再烂的帖子,在布衣也有三两跟帖的,到了那边,发了八个帖子才拢共有八个跟帖,尽是零跟帖,熟网不出,生网不入,这么简单的道理。
作者:高卧东山 提交日期:2010-01-09 08:48:32
    huangyun的文章好看
作者:箫音 提交日期:2010-01-09 09:07:19
    好看
作者:图图 提交日期:2010-01-09 09:11:24
    地基,张爱玲消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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