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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rhard Steidl访谈
作者:aller 提交日期:2010-08-28 10:08:31
    Gerhard Steidl访谈
    
    原序
    
    最近,德国摄影杂志Photography Now计划对我进行一次采访。为了让我明白采访的大致内容,他们给我寄了一本过刊,里面有一篇非常有趣的访谈,关于Gerhard Steidl。遗憾的是这篇文章是德文的,而且在网上看不到。于是我征询了Photography Now的意见,是否允许我将这篇采访翻译成英文并贴在这儿。这样的访谈Photography Now还有很多,我们最后达成一致在被采访对象允许的情况下未来将其一一翻译并放在这里,也许两周一次,当然具体还要看我的翻译时间而定。接下来的第一篇采访发表于2009年一月的Photography Now上。感谢Marte Kraeher、Claudia Stein以及Photography Now的其它员工,当然还要感谢Gerhard Steidl先生。--JM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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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前为止你出版最棒的画册是哪一本?
    
    最好、最棒的一本永远是我明天即将开工的那本,过去所有经验都将融入其中。下一本最棒的画册是之后的那一本,再下一本。我不会用自己今天或昨天做的事去衡量未来。
    
    
    你成功的秘密是什么?
    
    如果你想要讨论成功,我想这和我对照片印刷用纸的苛求脱不开干系。我从十五岁起开始干印刷,一直干到现在。虽然这么长一段时间里技术一直在变,但这依旧是一门纸上的活。和其他很多人不同,我从来没有分心干过别的。有不少印刷出版公司办了几年就宣告破产或者被大的传媒集团收购,但我的路始终继续。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坚持。这也许是为什么我干得相对不错。
    
    最开始你只是负责丝网印刷,后来怎么做起摄影画册了?
    
    最开始我只是印刷一些带政治倾向的非小说类书籍,作者包括左派历史学家Bernt Engelmann、艺术家Klaus Staeck、记者Günter Wallraff等人。1989年我们第一次尝试出版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冰岛作家Halldor Laxness的小说,1993年是我们在文学出版领域的一次高峰,我们签下了第二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Günter Grass,并获得其世界范围内的发行版权。
    
    当一切运转平稳,我开始把目光投向画册,以免我无所事事。当然,我之前也印刷过照片。这些年里,我们的书里总少不了照片。
    
    有什么不同吗?
    
    以前,我也找过印刷厂印过我自己的摄影作品,我惊讶的看到他们是怎样毁了我的照片。最初我只是想要把我自己的照片印得像个样子,而不是带着怒火给一叠垃圾买单。
    
    买来必要的技术设备以后,我开始用我自己的照片做实验学习必要的经验。反复优化我们的印刷流程后,从质量角度而言我们已经把所有的竞争对手远远抛在后面。我们的想法是,如果你打算印一本像样的画册,Steidl是你的唯一选择。1995年,我终满足了自己的要求,然后开始系统推进我们的画册印刷项目。
    
    毫无疑问你做到了!你们的画册一直在得奖……
    
    书籍是一种被不断复制的精美艺术,凝聚着所有的感受。书的制作是一个复杂的流程,纸张选择需要相当的专业知识,不光是纸张的重量--这影响书籍最终的手感,同时还包括不同纸张成分所表现出的颜色甚至味道,就好像是香水。
    
    更关键的是,一切质量的基础都凝聚在我们所遵循的工作准则中。除了贝塔斯曼这样的大出版商,很少有出版商有他们自己的印刷厂。这就导致我们在手手相传的工作流程中,根本不知道下一步别人做了什么。而在我们这儿,整个工作流程井然有序。从提出概念到印刷成形,一切都在同一个屋顶下完成。
    
    这样的流程具体如何实现?
    
    艺术家们带着他们自己的作品或想法过来,在楼上图书馆的大桌子上准备好一切。然后,我们带着照片,进入楼下的图像扫描和处理环节。直到一切准备就绪,进入最底下一层的印刷车间。而整个过程中我们都会不停的测试和打样来选择纸张,并根据结果反复调整影像等等。这一切都在我眼皮底下凑在一起,最终得到完美的结果。一切只有依靠这样的垂直整合才能顺利进行。
    
    我非常喜欢把这幻想成一次猎杀潜航:艺术家到来,舷舱打开。人员各就各位我们就潜入水下,直到任务完成才重新返回水面。
    
    这一点很重要,不要让任何东西离开这栋楼。所有这一切复杂工作,甚至还包括转包工作内容!如果我们把越来越多的东西让出去,那么最后就没有人知道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唯一不再这栋楼里进行的是书籍装订,基本上到了这一步再想要出错就很难了。
    
    所有的艺术家都到哥廷根这儿来?
    
    艺术家本人过来十分重要,这能让你专注于整个流程。让艺术家们理解整个的设计、图像处理和印刷流程,闻到空气中的油墨香味,非常有助于我们得到完美的结果。
    
    另外,哥廷根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这儿没有干扰,也没有人能离开。工作完成前你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
    
    我们在外面没有竖任何标记,这是故意的,除非和我们有约,不然你很难找到这儿来。你来了就专心工作,没人和你讲小话,没人和你交朋友。工作做完,你就快点回到自己的世界。
    
    八卦一下。你不是应该和一起工作的艺术家保持紧密的关系吗?
    
    是,但绝不是私人友谊。我永远把自己和艺术家们的友谊定义为工作关系。我不和他们保持个人友谊,例如说一起度假或者一起去酒吧什么的。我严格的将工作和私生活分割开来。只有这样你才能不带任何感情的和他们讨论书本里面的内容,这事谈不得感情。工作是工作,你的私生活是你的私生活。对我来说,把书做出来就已经够累的了。
    
    这种合作如何开展?
    
    书本的编辑过程离不开与艺术家们的交流。我希望和艺术家在项目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展开合作,刚刚打了几张小样带给我看,和我谈谈他们的想法。好比说Fazal Sheikh,他刚刚在非洲找到了一点新灵感,打算一月份过来聊聊看能不能以此做本书。
    
    反过来说,我很害怕有人给我发一份PDF或者用恶心数码打样装订成的样书。我对此毫无兴趣。其实我们做的和他们没区别,一样的纸张、一样的印刷、一样的装订。我不是老古董,但如果印刷技术本身只是为了再现屏幕上的内容,那就是完全走错了方向。所谓书籍是将显示器上显示内容包含的信息,以实实在在的方式重新呈现。
    
    譬如说你刚才在楼下图书馆遇到的Robert Polidori,他想用他的凡尔赛宫系列作品出一本700页的大开本画册。我建议他别这么干,这本书如果真做出来,不会有人欣赏,只会有人拿去垫桌子,碰都懒得碰。在编辑、合作的过程中我们最后决定将这组作品分为三个部分,同时还想到一个点子:用一个带滑槽的盒子把它们装在一起。
    
    这并不表示我要一直和他呆在一起,我只是在干活的时候偶尔抽空过来瞅一眼他在干嘛。如果我不喜欢,我就会指出来。他要么听我的,要么说服我他是对的。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有时候一本书要花掉几千个小时。没有其它出版商或印刷厂会这么做。但我们将一本书从概念到成品的全部过程视作整个艺术流程中的一部分,而不是某种工业生产步骤。
    
    不过这些印刷机好像一直都在工作……
    
    没错,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周末也不例外。这是我从航空公司学到的哲学:飞机只有在天上才会生钱。印刷机只有提供了完美的印刷成果才能赚到钱。
    
    但完美的印刷结果离不开正确的维护,其他印刷厂很少能做到。我们每年都要把印刷机完全拆开两三次进行维护,一个一个零件清洁维护,更换所有不能精确执行设计意图的部件。更重要的是,每过五年我们都会花大价钱彻底更换我们的全部印刷设备。没有其它方式能满足我们对质量的苛求。
    
    你们对于品质的惊人追求即使从你们自己的出版目录中也能看出来。
    
    有一天我在巴黎的一处跳蚤市场花了七欧元买回了我们的第一本出版目录。出版商的出版目录列出了他们一年的出版计划,这是一部出版史。也许五十年后,它会出现在图书馆或者私人收藏者手中。因为我们的灵感来自全世界,所以呈现在我们出版目录中的是一部影响世界的历史。非常有代表性。
    
    我觉得书籍的生命非常漫长。它们不是流星,也不是昙花。它们的价值会随着时间慢慢显现。出版商的出版目录宣布着一本本书籍的诞生,因此也具有同样价值。
    
    这样做能赚到钱吗?
    
    尽管我是个书商,尽管这是一门生意;但我干这行是出于激情和梦想,我唯一需要当心的就是不要疯魔。我们不给政府干活,也吃不了皇粮。我们必须精打细算避免亏损。出书的整个过程很难用钱衡量。有的书赚钱,有的书赔钱。
    
    Robert Polidori说过,如果一个出版商指望着靠一本书赚钱,那么通常会赔钱;如果一个出版商觉得某本书可能会赔钱,那么他多半能赚钱。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
    
    如果你在一本书上投注了你全部的创意、精力和金钱,那么这一定会成为一本大卖的好书。但如果你偷工减料,选择便宜的纸张、不处理图片、减少页码、压低封面成本,没人会对这本书感兴趣,最终只能在几个月后出现在打折区。我们的书只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贵,或者说我随着我们的书越来越稀有,价格会上升而不是下降。
    
    不过我计算成本比其它出版商容易一点,因为我们这儿有印书需要的全部技术设备。如果我得按行价去租用每天3000欧元的设备,那我还不如回家卖红薯。
    
    当然我们还有不少摇钱树,例如说Günter Grass的书。你可以通过再版和版权发放盈利。虽然这些钱总会在新书里面花出去,不过至少能帮我们度日。
    
    你的生意分成几个部分?
    
    我的生意里面有40%出于热情,40%不得不干,20%纯为赢利。有些书确实是因为我们知道它至少能卖出一万或一万五千本才做。但我绝对不会只为了钱出一本书,它必须能吸引我。那些不得不做的书大部分来自我合作多年的艺术家们。Richard Serra就曾经说过,他的书要么给我们出要么不出。头40%是我真正感兴趣,有热情做的。
    
    你的决定完全是看你自己的心情吗?
    
    没错。我对此非常自豪,我不光做艺术大师,也做不知名的艺术家。我确实是凭自己的喜好做事。高品质的书总能卖得出去,即使艺术家本身名不见经传也没关系。
    
    为什么你经常会同时做一个艺术家的好几本书。
    
    通常这是因为艺术家本人很没有耐心,一口气想要出一堆书还希望他们同时完工。还有不少和我和我合作的艺术家年届古稀,和他们合作必须加快效率,其实这对出版商很不利。但如果他们急着在蹬腿翘辫子以前把某个专题赶完,那我也能干。
    
    我更喜欢和艺术家本人合作,而不是和寡妇、孤儿、策展人、画廊主或者收藏家合作,这样的合作结果更加权威。这也正是为什么我现在隔几个礼拜就飞一次加拿大和Robert Frank碰头。
    
    当然,有些时候我们会根据内容把一本书划分成两个或者三个部分。现在我正在和Bruce Davidson合作,将其六十多年拍摄的照片整理挑选,重新印刷。所有这些照片将汇集为一套大约十本的画册,《自省之旅(Journey of Consciousness)》。能够在一个艺术家行将就木前与其合作完成其终生的回顾作品集是一种很棒的感觉。如果他能活得再长点,我也许还能再多加几卷进去。
    
    你怎么处理合同问题?
    
    对于画册,我们一本一本签合同。否则一旦画廊掺和进来,或者摄影师翘了辫子版权移交给博物馆或基金会,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通常我们的印数是3000本,卖光了以后我们会和艺术家协商是否签订新合同再版2000。这样做,大家都比较自由。
    
    但我们和文学作家通常都签订独家合同以保证其所有作品都交与同一家出版社出版。我们签了Güter Grass第一本书的版权,那么我们就会一直出到他的最后一本。
    
    你的出版公司怎么走向世界的?
    
    自然而然。当然有一段时间我曾经有意追求过,那是因为我希望不被打扰的工作。干国际生意有个好处就是你不用每时每刻和别人呆在一起。而且这可以让你接触到更广阔的空间,让你的感觉更敏锐。
    
    有那么几年时间我简直就是在收集来自不同国家的员工,这么做并非全无道理。例如说一位来自瑞典的修片师对于颜色的观察和把握就完全不同于西班牙的,因为这两个国家的光线条件区别很大。正因为如此,他们在屏幕上诠释出摄影作品的方式也完全不同。再来说,我们的德国员工Judith完美重现了Karl Lagerfeld的哈默休伊(Hammershoi)式冷色调。
    
    用这种方式把全世界装在我的公司里面让我兴奋。在我还常开车去柏林的时候,总会经过不伦瑞克附近一家航运商的广告牌,上面写着"我们的公司在不伦瑞克,但我们的工作地点在世界各地。"我非常刻意的在朝着那个方向努力。
    
    特别在文化领域工作,全球化视野非常重要。这比在家中自娱自乐能带来更大的反响。毕竟,电影现在已经通行全球,为什么摄影画册不行?
    
    例如说我们会给斯德哥尔摩现代博物馆制作英文画册,然后再世界范围内销售。那么你就能在洛杉矶买到一本关于在斯德哥尔摩举办的摄影展的书籍。
    
    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出版了这么多英文书籍?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如果你要做一本Robert Lebeck的回顾作品集,肯定应该用德语。毕竟他是一位德国摄影师,在德国干了一辈子,拍的都是关于德国的内容。如果出版商没办法出一本德文书,那实在遗憾。
    
    如果出于文化考虑我们必须出一本法文书,那么情况会变得更复杂。当然我们不是不能做,不过有些时候你必须提醒你自己,我们毕竟是一家德语出版商。谈到文学作品,照惯例我们会出售外国语版权。如果让我们来排法语版或者韩语版那是在太累了。日本这类国家的出版文化很发达,看看别的国家是如何出书的很令人兴奋。
    
    不过我从来没有出售过画册的版权,因为我希望能自己控制质量。我们从来不在别的地方印刷。任何一本书,只要封面上写着Steidl,那么一定过过我的手。印刷有问题的书肯定是直接扔掉。
    
    哪一类摄影作品你觉得最不适合出书?
    
    时尚摄影。这类作品基本上是给杂志拍的,出成书不伦不类。很少有时尚摄影的作品可以拼成一本书。那些能做到的一定是爱书人,同样收集书,为书着迷。
    
    但是,你还是和Karl Lagerfeld合作……
    
    如果说是Karl Lagerfeld或者Jürgen Teller这样的摄影师来找我出书,当然我会忐忑不安担心自己能否与他们本人合作。但他们是哪种爱书、理解书籍制作流程的摄影师。如果是和广告公司合作,我想我一定很难挤出像样的书来。
    
    书籍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书"这个词一定指的是某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大部分文学类书籍基本没有存在的必要,纸张粗糙、封面廉价、装帧失败。这类东西被电子书取代一点也不值得遗憾。
    
    我个人比较喜欢在纸上阅读小说,当然首先纸张必须舒服,字体必须宜人。对我来说,摄影作品无论是印刷成书还是挂在画廊的墙上,都是一种特殊的体验。纸上的摄影作品反射光线,这与屏幕上闪闪发光的摄影作品是两种不同的体验。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所有这些流程你都亲自参与,难道不觉得累吗?
    
    不,相反我觉得非常舒服。我是个生活规律的人,从来不去酒吧,不参加派对,不喝酒也不抽烟,基本上是个素食主义者,每天很早睡觉。不然我也不可能事必躬亲。但我同时也很享受自己的闲暇,因为我喜欢事事井井有条。如果我真的要每天从早忙到晚,我一样也会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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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译后
    
    我之前翻译了不少Joerg的访谈,但这是第一次尝试与他合作翻译其它杂志上的文章。中间经过了一些周折,也闹了点笑话。谢谢Joerg和Kraeher女士其间的联络。今年是不确定的一年,每天都有熟悉的域名不能打开,我时常在想这个博客会不会突然就被白名单。但既然有这么多人的帮助,那么只要网站还能打开,我就愿意继续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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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来自Jörg Colberg的博客Conscientious上的文章Photography Now: An Interview with Gerhard Steidl,中文翻译经英文译者Joerg Colberg、德文版权所有Photography Now杂志及被访者Gerhard Steidl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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