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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庐藏书散记]镇日陶情诗酒花 ——聋诗媛胡俊芳小记

作者：llllllo 提交日期：2017-08-17 09:18:24

                                    镇日陶情诗酒花
                                 ——聋诗媛胡俊芳小记

                                        罗星昊

        诗人有耳目之障者，在中国古代诗史上极罕见。而在近代，则各有一例，且均为女性：眚诗媪刘胆雪，聋诗媛胡俊芳。本文先简记胡俊芳。

                                 一、胡俊芳文献藏见录

        1、稿本《铁香女史诗词存稿》，上下2卷，毛笔楷书誊写本，32开2册（精装、平装各1册），上卷收入1942年至1972年诗词135首（有郑篁村序和自跋），下卷收入1972年至1980年诗词184首，合319首，皆有系年，有多处校改。本人存藏。又，其1980年代及以后诗词，数量更多，推测应有誊写稿本，惜未见。
        2、别集《逸芬楼诗词集》，诗词各1卷，岭南松涛诗会丛书本，32开平装1册，1992年照排内印，潘小磐题签，梁俨然序及自序，收入诗词173首，均未系年。本人藏本钤“逸芬楼”印。
        3、合集《诗海浪花》上集，岭南松涛诗会丛书之二，32开平装1册，1987年铅排内印。内列一辑《胡俊芳诗选》，收入诗6首。本人藏本为梁俨然签赠钤印本。
        4、四照楼同人唱和专辑《飞花小札》1至10集，张海天主编， 32开平装本，1974年至1982年蜡刻油印。后汇印为《飞花小札选》，岭南松涛诗会丛书之一，32开平装1册，1987年铅排内印。内有胡俊芳2题原唱、12题和韵诗词及汇印卷首题词等20余首。本人收集未全。
        5、民刊《岭南松涛》1至8期，岭南松涛诗会会刊，32开平装本，1987年至1991年铅排油印、铅排及照排内印。内有胡俊芳诗词20余首。本人收集未全。
        6、荔苑诗社内印书刊（如《荔苑诗词》、《群声集》、《啁啾集》等）和友朋自印诗文集（如郑篁村、张海天、梁俨然等）录入胡俊芳零散诗札。本人收集未全。
        7、胡俊芳致友朋诗札，毛笔楷书，16开宣纸散页，存世应较多。本人收集未全。

                                  二、胡俊芳生平汇传

        胡俊芳，字铁香，广东开平人，生于1908年，卒于1992年后，为名画家、广东文史馆副馆长胡根天堂妹。自幼失聪，擅针织、书法，尤以诗名。诗学源自幼时家训、精于抗战时粤北山居研习，文革中为广州南国酒家诗人雅集嘉客，后任广州岭南松涛诗会副会长，并参与广州荔苑诗社、广东诗词学会吟事。其诗，得广州郑篁村、上海苏局仙、福州陈瘦愚等耆宿激赏，为广州袁功甫、太原胡蘋秋、杭州徐晓英、香港张艾等名手推崇。刊印有《逸芬楼诗词集》，另有遗著《铁香女史诗词存稿》及手书零散诗词稿若干存世。

                                  三、胡俊芳诗艺略述

        近代以来，女性诗家人才辈出，而在万马齐喑的文革时期迸发出耀眼光芒的，一则徐翼存，一则胡俊芳，无论诗情还是词采，徐“浓”胡“淡”，各擅胜场。
        胡“淡”，首先是耳聋之淡。胡氏虽有耳疾，但言之不多，诗中仅数首。“不闻毁誉无烦恼，入世恍如出世仙”（《六十生朝自嘲》）、“管它音带姿嗷嘈，充耳无闻也自豪”、（《次惇炤丈见赠》）、“入世经年无事事，耳根常静自安恬”（《次惇炤丈见赠二》）、“充耳不闻经浩劫，凝眸喜见育繁林”（《失聪感咏》），既无不平之意，也无不屈之志，唯有平和之绪，为诗史上甚少见的耳聋诗树立了一个鲜明标杆。
        其次是美酒之淡。胡氏善饮，涉酒之诗多达数十首。一类关乎时令，没有哀怨伤感，也没有欢欣骚动，只有一派澄明祥和，例“雪压红梅酒压年，迎新送旧到云边”（《雷匡翁新春闲咏次韵》）、“酒盏未擎同默候，华灯先亮暂从权”（《陈梦麟待月次韵》）、“饯别酒倾还订约，壮行诗就忍言辞”（《饯春》）、“破闷消愁惟举盏，夜阑醉里不闻声”（《秋籁》）、“好待来春寻尽醉，杖头且备酒家钱”（《腊冬》）；一类关乎友情，没有悱恻缠绵，也没有豪情壮志，只有一片玉壶冰心，例“最是樽前存旧侣，知他燕子恋巢不”（《李云谷秋怀次韵》）、“日长诗酒共消磨，古劲青松幸附萝”（《次赠郑翁》）、“百尺楼头期客至，多情顾我共衔杯”（《过访失迎答吴云纵画家七古》）、“偶吟隽句还倾酒，闲领清风不费钱”（《偶成》）、“空留伟著供披览，未若琼樽乐共联”（《许景周丈二年祭》）。这种恬淡蕴藉的诗风，在古今浩如烟海的美酒诗中，可谓别开生面。
        再次是花木之淡。一花一叶，也是胡氏的主要诗题。一类如同淡彩画，但清新见鲜活，例“供案恍同红袖伴，开樽疑是白衣人”（《咏菊》）、“且喜添肥飞瑞雪，琼瑶枝上送香风”（《岁寒三友•梅》）、“喜有黄昏人共约，梢头韵事至今留”（《春柳》）、“影照碎阴宜作画，声和急雨恍闻歌”（《晓港竹林》）、“遮路桑麻凝翠色，缘山丛树集鹃声”（《清明》）、“挽得蓓蕾含半笑，殷勤赠与赏花人”（《次郑公见过天台赏花》）。另一类则如同白描画，但淡雅出幽远，典型的是一组10首《落叶》诗，凭借女人的悲悯情怀、聋人的敏锐直觉和诗人的遣词能力，一反古诗中海量落叶诗仅将落叶作为比兴道具、借以抒发诗人各色情感或思想的诗艺套路，甚至也摒弃了“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暗喻诗法，而完全以落叶本身为摹写对象，用貌似随手拈来的陈词滥调，细腻地描绘了落叶的千姿百态、千情百感，独特地揭示了落叶生灭无定、荣枯相生的自然之道（无独有偶，前面提到的徐翼存，也有一《秋雁》组诗，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把落叶诗在诗史上提升到了一个新高度。故此全录如下：
        其一、江南惆怅远无边，江北风声意黯然。质弱剧怜愁委地，居高难望到云天。恋根差可随霜后，辞茎终须占雪先。慵向秋山楼上望，空濛一片只寒烟。
        其二、飘零况味自堪惊，悟彻荣枯洞世情。客馆孤檠笼鹤影，深闺冷月怯虫声。低回衰草秋林薄，凭吊寒枝笛韵轻。参透循环应自解，玄机不必问君平。
        其三、枝头转瞬已成稀，疏落篱边逐絮飞。触景闺中劳密线，感秋客旅念寒衣。庭前积聚呼童扫，屋角收存待犊归。贫妇添薪多赖汝，黄粱饭熟更添肥。
        其四、秋窗寂寂雨潇潇，追逐杨花过板桥。未许飞腾攀凤鸟，何堪蛰伏倚芭蕉。山馀衰草难成韵，树剩残枝孰为描？侧耳乍闻风过处，声和铁马黯魂消。
        其五、婆娑当日绿成荫，未料飘零玉露侵。愿托春林应有意，恨随秋水本无心。题红逛遍沿溪浅，拾翠迂回绕岫深。最是探幽人迹渺，迷离芳草感萧森。
        其六、轻躯原不禁狂风，忍使枝头一旦空。带雨横塘霜压绿，沾泥曲径雪凌红。魂牵昼永兰庭外，梦寄宵深竹院中。试向汪洋随浪逐，扁舟一叶两孤篷。
        其七、滟滪瞿塘冲岸沙，渡头夜泊酒难赊。千林灰黯迷荒径，一树枯黄错认家。漫道佛门空色相，早参世态似昙花。飘来身畔如亲炙，好为清吟助煮茶。
        其八、礼佛僧如望远山，怪他秃顶坐禅关。飘茵露下飞难起，落地风来去不还。乘兴徜徉衣带藓，抒情踟蹰履沾斑。夕阳古道无寻处，认取泉声渡浅滩。
        其九、中庭飞舞乱纷纷，又听敲窗枕畔闻。冰雪逞威寒澈骨，风霜肆虐憾孤筋。翱翔乏力归幽壑，凌驾何心拨暮云。自是双全难洽愿，梅花开遍恨无君。
        其十、墜溷沾泥孰解愁？偶随风送入妆楼。飘零翻傍香闺暖，浪迹况同客馆秋。作纸还堪权寄咏，签书尚可助提搜。明年但愿春来早，重见新芽树上稠。
        当然，胡诗并非一味恬淡。她也有斗诗时的激荡，例“光辉华藻题红句，逸兴词锋逞辩才”（《第二次联欢》）、“惊人乏句争高下，自我微吟较短长”（《张海天冬夜不寐次韵》）、“梯升绝顶联诗侣，厅转回环叙酒俦”（《旋转餐厅》）、“撼山挥舞青锋剑，流水和弹绿绮琴”（《题啁啾集》）、“当年倚马飞红檄，此日听鹂赋绿杨”（《次袁飞山先生六十寿》）、“分韵墨犹湿，惊弓迹复藏”（《悼匡老》）；她也有织绣时的轻俏，例“底事新衣剪复修，腰围尺误改从头”（《为海翁改缝新衣即成一绝》）、“为添秀态昵腰窄，又见娇嗔骂袖长”（《咏绣花衣》）、“纤手裁成剪彩绫，点将华烛影三层”（《秋灯》）、“尽有布衣供献拙，非无罗绮共闲斟”（《为海翁改制冬衣次韵》）。
        而论胡俊芳代表作，首推《以诗代简候张艾丈》二首：
        其一、仲蔚知康否？眠餐近若何？料应占勿药，定卜得天和。访戴舟难渡，寻陶涉易过。闲中能觌面，胜似但吟哦。
        其二、忆我南旋日，值君别穗时。两逢秋悄悄，一面尚迟迟。珠海云峰秀，陵园雾影奇。春游应莫负，好赋去来辞。
    二诗诗情平实，诗风古朴。其一开篇的连续设问句“仲蔚知康否？眠餐近若何？”，代称巧妙，问候纯用日常琐语，连问传达殷切心情，较之诗史上设问体代表作的王安石“贺兰山上几株松？南北东西共几峰？买得住来今几日？寻常谁与话从容？”一诗，更有庸常蕴深挚的感情强度和以小见大的艺术张力；其二的叠字对句“两逢秋悄悄，一面尚迟迟”，音韵轻浅，却承载了“望穿秋水”的万千相思，在诗史上数以千计运用“悄悄”、“迟迟”写景赋情的平庸例句中化腐朽为神奇，奉献出必将流芳百世的经典绝唱。
        郑篁村赠胡俊芳诗有云“镇日陶情诗酒花”，写尽了这位聋诗媛的绝代风华，本文不过是其注脚而已。

作者：llllllo 提交日期：2017-08-17 09:20:04

久未动笔，一时兴起，依然首发布衣

作者：胡同提交日期：2017-08-17 18:26:16

久违

作者：jht336 提交日期：2017-08-18 09:22:42

拜读，谢谢！这样的收藏才好玩又有意义。

作者：纳兰迷提交日期：2017-08-30 00:07:42

胡频秋的诗词集还有戏吗？

作者：柏叶酒提交日期：2017-09-04 16:17:29

好文，久违罗兄，初读逸芬楼，诗无脂粉气，真壁上龙泉，不同凡响。